忙年

几十年前,农村过年特别忙。

将进腊月,父母就算计着为孩子们衣服。那时,孩子们穿的衣服,都是母亲一针一针缝制而成的。进了腊月,十里八乡有集,父母就去为我们买做衣服的布。为了买一块合适的布,父母往往要赶几个集。买回了布,母亲就开始剪裁,炕上摊着一块块的布料。母亲蹲在炕上,拿着布调来调去,算计着如何裁剪,做到最省布料。布料裁开了,母亲开始做衣服,一家七八口人,棉袄、棉裤,大的小的十几件,都要母亲一个人做,花费很多的功夫。每天母亲吃完了饭、洗刷完锅碗,就到炕上做衣服,常常点着煤油灯做到深夜。

衣服没做完,已经是腊月二十了,离过年没有多少天了,该准备过年的干粮了。家乡的风俗,过年时,正月十六前不蒸干粮。从初一到十六,十几天的干粮要在年前准备好。要准备走亲戚和招待客人的白馒头,要准备自己家中吃的黑面包子、黑面卷子,还要摊一大摞不容易变质的煎饼,还要蒸几锅年糕。

蒸干粮,要先碾面。村里的几盘碾早就忙起来了,碾的一边摆了长长的一溜簸箕、箢斗、箩筐、笤帚之类的东西,是用来排号的。

轮到我们家了,我们兄弟姐妹都去压碾。母亲扫碾,我和哥哥姐姐们推碾,一开始我们劲头十足,推得很快,母亲跟不上,连声喊:“慢点,慢点”。推了一个多小时,我们就觉着碾越来越沉,速度越来越慢了。这时,母亲就开始一边推碾一边扫碾了。

推碾先推小麦,母亲把第一遍锣出的面单独放起来,蒸馒头走亲戚、候客。

碾完了小麦碾瓜干碾黍子碾豆子,碾一阵箩一遍,碾完一样又一样。石碾发出“吱吱呀呀”沉重的声音,像是不堪重负似的。碾年糕粉最累,用水捞过的黍子在碾盘上结成厚厚的一层饼子,死沉死沉。

压完了碾扫屋。把屋里能搬动的东西都搬到院子里,父亲在一根长长的杆子上绑上一把新笤帚,把屋顶屋梁墙角的灰尘、蜘蛛网都扫得干干净净。扫完了,在屋里点上两个大爆竹,震一震没有扫下的灰尘。扫完了屋,把餐具都搬到村前的小河里,在清清的河水里洗刷干净。 蒸干粮要用新箅子,父亲把用高粱秸串好的箅子拿出来,刷洗干净了,开始蒸干粮。

干粮蒸了一锅又一锅,白天蒸不完晚上蒸,什么时候面开了什么时候蒸。

蒸完了干粮开始推磨。母亲把高粱、玉米糁子、碎地瓜干在水里泡了两大盆,准备磨成煎饼糊子。

高粱等泡好了,放在磨盘边的凳子上。磨盘上安上两根木棍子,我们兄弟姐妹开始推磨。母亲站在磨边,用勺子把泡好的高粱等舀到磨眼里。磨盘转动,紫红色的煎饼糊子顺着下面的磨盘边沿流下来,越聚越多,顺着磨盘下的石槽流到桶里。两大盆泡好的高粱、玉米糁子要磨整整一天,磨成的煎饼糊子有好几桶。

磨好了煎饼糊子摊煎饼,摊煎饼要用一天多的时间,摊成的煎饼摞起来有一尺多高。

大人们都嫌时间过得快,看看日子,离过年没几天了,想想手中的活儿却还有一大堆。

邻居两口子忙得吵起架来,男人耍脾气撒手不干了,躺在炕上赌气。

最后一个年集了,我们又称为“富汉子”集,这个集不论穷富都要去赶,要把过年的东西买齐全。赶集前,父母把要买的东西列一列,家里的大人小孩都分了任务,到集上分头去买。年集上的人格外多,人们挤成一个蛋,走都走不动。好不容易买完了,回到家中查一查还有落下的。于是,赶紧再返回去买。

赶完了年集年货就算办完了。

除夕,贴上了对联、过门钱、包好了饺子,似乎就单等着过年了。且慢,再仔细想一想,有件衣服还没做完。孩子们都睡了,母亲还在灯下做衣服。鞭炮响起来了,母亲缝完了最后一针,年才算真的忙完了。

赶年集

小时候过年,十分喜欢的一件事是赶最后一个年集了。

最后一个年集,我们那儿又叫“富汉子”集。叫“富汉子”集说的是反话,因为这个集不论是穷人还是富人,都要去赶的。那一天,赶集的人格外多,家家户户、大人小孩,凡是能去的都去赶集。

集市比平日大了好几倍,人山人海,不少地段都挤成一团,走都走不动。

集上人多,卖东西的人也多,卖衣服的、卖菜的、卖鱼的、卖肉的……应有尽有,沿街排开,长长的两溜。

而卖年画的、卖对联的、卖过门钱的,则聚集在一个宽敞的场子里,年画、对联,挂着、摊着、卷着……围了一个大大的圈子,色彩鲜艳,迎风飘动,形成了一个花花绿绿、色彩鲜艳的小世界,很是诱人。

成家的人都是去买年货的,要在最后一个集把过年需要的东西都买全,买菜、买鱼肉、买对联、买鞭炮、买瓜子糖果,他们神色匆匆,买完一样又买一样,肩上背着、手里提着,气喘吁吁、满脸流汗。

有的回到家后,发现忘了什么没买,又匆匆赶回去。

年集上人多,小偷也多,趁人多作案。一些大大咧咧的人成了小偷们的猎物。我父亲就是一个大大咧咧的人,有一年,他把几十元钱装在上衣口袋里,鼓鼓囊囊,一弯腰钱就露出来。他的右腿膝盖又负过伤,不能打弯,买东西时只能弯腰站在那儿。到了集上没多久,钱就被小偷偷去了。

最有意思的是我的小姑父,他家本就困难,年年欠队里的钱。一次赶年集,去了不长时间,钱就被偷走了。小姑和姑父到我二姐家借了一些钱。时间不长,我就发现二姑父蹲在集市一个空闲的地方,低着头,一副极度痛苦的样子。小姑站在一边,满脸的怒气。我走过去问怎么了?小姑说,钱又被偷走了。我觉着不可思议,小偷怎么老偷小姑父的钱?况且,偷的速度也太快了。

我劝他们再找找。果然,钱没有丢,在包里藏得太严实了。

小伙子、大姑娘主要是玩的。他们之中不少人是带着心中的秘密去的,希望在集上遇到自己的心上人,看一看自己的心上人。他们一群群的,叫嚷着、拥挤着,从这头挤到那头,再从那头挤到这头,到处乱串。见到意中人,相视而笑。

而小男孩们最喜欢的是卖鞭炮的了。卖鞭炮的在集市的一端,一处宽大的地方,和卖其它东西的隔着一段距离。

中间是一块空地,空地周围是拉鞭炮的马车、拖拉机等。车上装满了装鞭炮的箱子。卖鞭炮站车子的前面,嘴里嘶哑地喊着,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杆子。一会儿就在杆子的细段挂上一挂长长的鞭炮,点上挑到空中,“噼里啪啦”响起。放完后就更加用力地大喊:“听到了吗?看见了吗?泰山高不是垒的,牛皮大不是吹的。我这鞭好也不是瞎吹的……”

场子的周围围了一圈圈的人,人头攒动,基本上是男的,有很多孩子。他们大声喊着:“再放一支,再放一支”。

这家还没有说完,那家又点上了,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鞭炮声是此起彼伏,卖鞭炮的喊叫声也是毫不示弱,有的卖鞭炮的喉咙哑得基本上发不出声音了,还是张着大嘴叫着,可是,听不到他在喊什么。

中间的空地上已经铺了厚厚的一层鞭炮纸屑,太阳已经偏西了,卖鞭炮的依旧在喊着叫着,围观的人还是很多。

直到太阳快要落山了,年集上的人才没了,人们带着自己购买的年货高高兴兴的回家了。

儿时的鞭炮

小时候,到了冬天就盼过年。还不到腊月,就天天到村里的代销店,询问有鞭炮了吗?

一进腊月,代销店就来了鞭炮,豆青色的的小鞭,一挂50个头,挂在墙壁上;二分钱一个的爆仗,一盘一盘的,对孩子们有很大的诱惑力。

我用积攒下的零钱,买一挂小鞭,拆散了,藏在一处干燥的墙洞里,每天在口袋里装十几个,掖上一盒火柴。

在上学的路上,掏出一枚小鞭,把芯子捻一捻,放到墙缝中,划火柴点上,走出几步,小鞭发出清脆的响声,真爽。下了课,有时也点上一个。

那时,一进腊月,村里就不时有鞭炮声响起,空气里也传来鞭炮声,此起彼伏。有小鞭声,有爆仗声。小鞭都是零散放的,没有成挂的。

周末,几个男孩子凑在一起,带着鞭,带着爆仗,拿着香。把爆仗点燃,扣上铁盒子,“澎”的一声,铁盒子炸到空中。把爆仗插到鲜牛屎上,点燃,炸得牛粪四溅。爆仗是紧芯子,点爆仗者刚一转身,保障就炸了,身上溅满了牛屎。把爆仗点燃了,扔到水里,爆仗在水里响了,炸起大大的浪花……

孩子们拿着鞭炮,变着花样儿玩。

那时,除了挂鞭、爆仗,还有拉鞭、摔鞭、二踢脚,这些,是一些熊孩子们最喜欢的。把拉鞭系在门闩上,给开门者一个惊吓;把摔鞭摔在人的身后,让人一哆嗦;把二踢脚射向踢毽子的女孩子,因其女孩子的一阵惊叫……都是那些熊孩子喜欢干的事情。

最喜欢的是赶年集看放鞭炮。

年集上,卖鞭炮的用马车、驴车拉着一箱箱鞭炮鞭炮,早早来到集市上,在一片空地上,装鞭炮的车围成一个大圆圈,卖鞭炮的嘶哑着嗓子不停叫喊:“泰山高不是垒的,牛皮大不是吹的,我家的鞭是最响的”。卖鞭的手持一长杆,杆上挂着长鞭,指向圆圈中间,一人点燃,鞭炮“噼里啪啦”一阵。

这家刚放完,那家不服气,一边叫喊,一边点上鞭炮,又是“砰砰乓乓”一阵。

看热闹、买鞭炮的人围了一圈又一圈,圆圈内,有一层厚厚的鞭炮皮。一支鞭放完了,孩子们钻进圆圈内,抢着没有响的鞭炮。有的鞭炮芯子慢,拿到手里,又响了。那时的鞭炮纸都是草纸,药是火药,手炸黑了,很疼,但是炸不破皮。

一些围观的在喊着:“再放一支!再放一支!”卖鞭炮的回应着:“卖不了是放的少,又点上了!”

有的卖鞭炮的喉咙已经完全哑了,根本喊不出声来,但是,还在大张着嘴比划着。

太阳已经大偏西了,卖鞭炮的还在放着、卖着。男人和孩子拿着鞭、爆仗有说有笑回家了,村里,鞭炮声此起彼伏。

过年了,夜深了,我躺在被窝里,激动地睡不着觉,竖着耳朵听村里的鞭炮声。一开始,远处传来鞭炮声,这是外村的开始起来放鞭了。不久,近处也响起了鞭炮声,这是本村的人家开始放鞭。渐渐地,鞭声越来越密,也越来越近,我催母亲起床了。

母亲起床烧火下水饺了,远处、近处都是鞭炮声,响成了一个蛋,分不清了。我们家下好了水饺,我挑着杆子,父亲点燃了挂在杆顶的大雷鞭,鞭“砰砰”地响着,震得我耳朵“嗡嗡”。

放完了鞭炮吃饺子,村里到处是鞭炮声,远处也都是鞭炮声,一直响到天亮。之后,是零零散散的鞭炮声。

过完了初五,孩子们开始玩滴滴金、起花,大人们开始做泥垛子。到了正月十六晚上,放泥垛子、放起花,小孩子们拿着点燃的滴滴金,一群一群的,到处看放泥垛子,街上,是流动的火光。

过完了十六,鞭炮声就消失了。

杀年猪

过了腊月二十,年味一天天浓起来了。

天晴无风的日子,村里杀猪了。

队里集合几十个青壮年,几个一伙,带着绳索、棍子,到卖猪的家中抓猪。他们进到圈里,围追堵截,把猪逮住,捆好,用棍子抬走。猪一路哀嚎着,被抬到场院里。

猪的哀嚎在村子里回荡,人们奔走相告,“村里要杀猪了!”

场院里放着十来只猪,黑的、白的、花的,五花大绑,躺在地上。

场院一边,竖起了几个木架子。

离木架子不远,支起了两口十印大锅,锅里盛满了水,底下燃着玉米秸秆,火苗窜的几尺高。

临时搭起了几个石案。

场院里聚了很多人,多是男的,老人、壮年、青年、半大孩子。他们大声说笑着、吵闹着、开着玩笑,像打了鸡血样兴奋。

屠夫来了。他提着篮子,篮里放着杀猪刀。

屠夫走到一头猪旁,招呼几个壮男,把猪抬到石案上。猪头探出石案,底下放一大盆,盆里放些盐。

屠夫把刀子从猪脖子刺入,蹙眉咬牙,直捅心脏。猪发出凄惨的叫声。刀子拔出,血从刀口处“汩汩”流出,流到盆里。

猪的叫声越来越弱,不久便没有了声音。

几人把死猪抬下,抬上另一头活猪,继续宰杀。

一人在死猪的一后蹄上方,割一口子,拿一光滑铁棒,插入口子中,顺猪腿,捅到猪肚子处。抽出铁棒,一人嘴对口子吹气,一人用木棒在猪身上敲打,猪变得圆圆滚滚。

吹过气的猪抬到锅沿边上的石案上,一瓢瓢滚烫的水浇到死猪身上。浇过几遍,刮刀一刮,猪毛绺绺掉下。时间不长,猪成“浪里白条”了。

铁钩子勾住褪过毛的猪的后腿,几人抬着,挂到木架横梁上。

猪头卸下,开膛,露出肝肺心肠子,孩子们围过去,争要尿泡。

一个孩子拿到尿泡,倒净尿液,水里涮涮,插上麦秸,当气球吹。

猪杀完了,肉剔好了。肉一片片挂在横梁上,猪头、骨头、下货堆在地上的大盆里。

卖肉了,家庭主妇粉墨登场。她们结伴走来,叽叽喳喳,年轻的、辈分低的男子和她们开着玩笑。她们不客气的回怼着,引起一阵阵笑声。她们挑选着猪肉。一个大嗓门喊着:“怎么这么瘦?没有肥的?肥的呢?”

杀年猪,难以忘怀的过年记忆。

过年磕头

在我们那儿,拜年不叫拜年,叫磕头。

家乡的风俗,过年不守夜,而是早起。有的人家刚过十二点,就起来开始烧水煮饺子。年五更烧火不能拉风箱,烧火多是用秫秸等好烧火焰旺的柴火。

饺子煮好了,盛到碗里,端三碗到院子里的供桌上,供桌上点着香。再端三碗放在灶王爷前,也点上香。

在院子里的供桌前、灶王爷前、屋门后点上火纸,母亲跪拜,哥哥们放鞭炮。之后,开始吃饭。

年五更要着早起的多是孩子们。过年了,孩子们激动地睡不着,就央求父母早起。父母拗不过,只得早早起床。

不过,孩子们起床后有很多的规矩,不准乱讲话,不准照镜子,不准大小便等等。这一些,要等吃完了水饺才行。

孩子们起床后,只有老老实实地在那儿坐着吃着瓜子。吃完了水饺,孩子们就自由了,穿上新衣服,等着天亮出去磕头。

不等天亮,街上就有喧哗声,人们开始拜年磕头了。一群群的人,欢笑着、高喊着,开着玩笑,互相问候着。

拜年。除了给家里的长辈、亲戚拜年外,还要给同姓的长辈拜年。不过,我们村里有些怪,一个弓长张,却是三个张,不是一家子。我们就只给我们这一张的长辈磕头。我小的时候,我们这一张的爷爷辈、父辈比较多,要去磕头的有四五十家,遍及大半个村子。

磕头时,不少是同辈的十多个人在一起,到人家去磕头。我磕头时,只和两位哥哥在一起,这也是有原因的。虽然我们家和村里的一张是一个张,但是,我们家又是外来的,和他们离得也比较远。过年磕头时,我们也不和他们在一起。

磕头时,我们先给奶奶磕头,给奶奶磕完了,再给五爷爷、五奶奶磕,然后是小姑家、老姑家。磕完了这几家,就根据位置的远近,给辈分比我们高的挨家磕。

都磕完了,要用两个多小时。

进了人家屋门,大哥就大声喊着:“大爷大娘(爷爷奶奶)过年好”,然后,我们就跪下磕头。那家里的人就说:“别磕了,别磕了。见了就是头”,一边说一边搀扶。让到里屋里,给哥哥们端水、点烟。往我的口袋里装吃的。然后,那家人就说“你父母身体都好吧,过年起的刚早吧”。那时,很多人都把过年起得早看作是美事。确实的,一些年龄大的、身体不好的,过年关着门,磕头的去了也不起来。

说实话,那时多数大人把过年磕头当做一项任务,不得不为之。小孩子们磕头是为了挣礼物。我最喜欢是给奶奶、五爷爷、五奶奶磕头,他们给我压岁钱,钱虽然很少,一毛、两毛,但是,那时一毛两毛的钱对小孩子也是很珍贵的。而到其他人家磕头,所给的礼物多是玉米花之类,瓜子、花生很少,糖果就是一家人家给过。那家人家成分不好,在村里当医生,我父亲是村里的支书,每年到他家磕头,他都会给我几块糖果。而有些人家是给綦子。綦子用粘米面擀成薄饼,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棱形,用锅炒熟,里面加有糖精,黑黄、很硬,有点甜。我最不喜欢这种东西,人家抓给我时,我捂紧口袋,坚决不要。

磕不了几家,我的上衣口袋里已经装满了东西,人家再给时,不是自己喜欢的就不要了。

没出嫁的姑娘是不磕头的,有些小女孩为了礼物,也会跟在男孩子们的后面要礼物。

而结了婚的女子是可以磕头的。有位本家的嫂子都四五十岁了,还年年挨家挨户给长辈们磕头。有人问她:“你怎么年年磕头?”她说:“过年给长辈磕个头,一年的恩恩怨怨就过去了。”

而那些长辈们也在家里盼着小辈们磕头,数算着,谁家的孩子来了,谁家的孩子还没有来……

那时,年初一最热闹的就是磕头。

过年走亲戚

上世纪七十年代,在农村,过年走亲戚很多,无论是七大姑还是八大姨,过年时都要去走一走、看一看。亲戚多的人家要做好计划,从初二走到十五,一天都不闲着。

那时,过年走亲戚的人们,有的挎一个箢斗,有的挎一个竹筐子,有的提一个黑提包,里面放着自己家里蒸的馒头,两包2元一包的饼干,上面盖上一条新毛巾。多数人都是步行,只有很少的人骑自行车。

在路上,很多是一家子一起走亲戚。大人一人挎着箢斗,一人抱着孩子,后面跟着三四个孩子。孩子们穿着新衣服,脸冻得红红的,在寒风中,跟在大人的后面,一步不离地走着。

那时,走远亲戚,是件令人十分怵头的事,十几里路,拖家带口,要走一两个小时。我大姨家离姥姥家十几里路,离我们家二十几里路。大姨每次到姥姥家,都埋怨姥姥给她找的婆家远。记忆中,我也极少到过大姨家。

从初二到十五,路上走亲戚的人一帮一帮的,络绎不绝。在村里、在路上,熟人见了面,最常问的一句话就是“亲戚快走完了嘛?”

到了亲戚家,大人们在一起喝茶拉呱,孩子们在一块玩耍。自然,孩子们最盼的是吃饭。

那时,过年候客的饭菜虽然比平常好很多,但是,也不丰盛,通常情况下也就是六七个菜。最好的菜就是韭菜炒肉,山药炖松菇之类,极少人家有大鸡、大鱼、大肉。即使有的人家有鸡肉,也是寥寥几块,上面还摆着一个大鸡头。鸡头不能吃,下一次候客还要摆上。我喜欢吃鸡头。每次走亲戚,父亲总要叮嘱,千万不能吃鸡头。

吃饭了,成年男子们坐在一张桌子上,喝酒吃菜。酒是当地产的老白干,又辣又冲。他们桌子上的菜样数多,数量也多。

小孩子们和妇女们坐在一起吃,菜的样数少,一些菜也只是一些汤汤水水,一会儿就吃没了。

孩子们就盯着男人们的饭桌,盼着他们快些吃完饭,好吃他们剩下的好菜。可是,男人们边喝酒边吃,吃的时间很长,小孩子们望眼欲穿,十分着急。

中午吃完饭,坐一会儿就要回家了。临走前要和这家约好,什么时候到自己家里去,好有所准备。

要走了,客人要把带的馒头、饼干留下,但是主家不让。于是主客两家就拉拉扯扯、吵吵嚷嚷,像打架一样,有时,一直拉扯到大门口。

最终,客人瞅准机会把东西放下,匆匆离去。主人则急匆匆地追赶。看看追不上了,就拿了客人留下的东西,嘴里埋怨着,回家去了。

我们家每年的年初二,不论天气怎样,都到我姥姥家看姥姥。

母亲领着我们兄妹四人,带着一个大箢斗,一路高高兴兴地向姥姥家走去。

姥姥家所在的村子离我们村子七里路,路是羊肠小道,中间有好几道沟坎。

农村冬季吃饭晚,再在家里准备准备,上路已经不早了,等到姥姥家,一般是接近中午了。姥姥早在街上等着我们了。

有一年,过年下了大雪,原野的路上、地里都是厚厚的积雪,路没了,沟也平了。我们走在雪地里,一路跌跌撞撞,深一脚、浅一脚。在一些地方,找不到路。在几处沟坎,爬了几次才爬上去。走到姥姥家,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衣服湿了,鞋也湿透了。多亏他们村子晌天晚,还没有吃饭。

母亲蒸得馒头好,又大又白又没有疤痕、裂纹,我们带的馒头姥姥家都留下,他们带着走亲戚。有一年,母亲惊奇地发现,我们留在姥姥家的馒头又被别的亲戚带回我们家里,馒头干得已经裂了口子。

过年最有意思的是看新女婿拜年。如果娘家人对新女婿有意见,酒席上,内兄内弟们就想法设法把新女婿灌醉,不少新女婿喝得走起路来东倒西歪,丑态百出,胡言乱语,惹人发笑。

在下午回家的路上,时常碰到一些喝酒喝多了的人,睡在路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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