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文字让我欲罢不能,不知不觉间便读完。与我读的许多书不同,它并没有让我的大脑变得迟钝和疲惫,反而让我已经开始腐朽的身体兴奋起来。这个软弱无力之人的文字让我感受到一种力量,可我也无法完全描述这种力量究竟来自于什么,仿佛荒原之上,我看到一具残破不堪的骨,坚定滞缓地走向远处。他是最无力之人,连自己的人生都无法驾驭,生性懦弱,任由世事和世人摆布。可他却让人又觉得是最坚毅之人,他对生活始终虚怀若谷,对待内心始终磨而不磷、至死靡它。锦绣之年如流水,时过境迁让我童心掩藏,甚至薄于羞耻谈及。一想到在阅读点滴闪烁过的不解和嘲笑,就如同回忆倾泻的漫天巨石,沉闷地撞击在我的胸口,让我不堪启齿。

一个纯真的孩子走过了他沉重的童年,可我们这些大人,也何尝不还是孩子。在看完他的文字之后,愚蠢、机智、幼稚、成熟这些形容人的种种,我只想将将它们从人间抹去,我们都是想法奇特的孩童,永远做着理智又不理智的事。更多的人天资聪颖,对待世间之事变通至极,用各种理由去安慰蒙蔽自我。宇宙之大,我飘忽其间,如一场快要下完的雨,在这里落一点,又在那里滴一处,就用尽了一生的时光。我在哭泣中忏悔,在徘徊里寻找,在畅然中失去,终于拼尽愿望走完了随波逐流的人生。我终于在他的人生里幡然醒悟,觉得一生并不该如此度过,形同骸骨一般诞生,再如同那般离去,却完全无法激活生命的奇迹。就如同芙罗说的那样,来自另一个生命的愿望,给了她一个古怪的梦,而这个古怪的梦,又可能点亮另一个人的心,那个人的画,却意外点醒了我。该如何解释这其中的玄妙呢?就好像一个跳跃时空的精灵,在不同的人身上跳跃,前面的人因为时间而腐朽,而精灵带着这些人的灵魂超度去了未来。我似乎也理解了这种心情,肉体死亡无法避免,然而最让人害怕的是在时间的消弭中被人永远的遗忘。而能带走灵魂的,是一些闪光的灵魂碎片,它们会活在未来人的心中,那便不算是消亡,是另一种更加奇妙的存在。所以他脱离了复杂难缠的关系网之后,燃烧自己富有创造力的生命画了那些画,又抱着一丝期待留下了这本自传,以祈祷在他身上发生的奇迹并不是奇迹,而是人们对于永存的共同渴望。

再次望向那些画作,我也发现了第七幅画的问题所在,那根本不是作者的真实心境,他也永远不会画出这样的画作,那幅画是装模作样的、卑劣的仿制品。我对其产生了真实的厌恶,即使以前我对这些无聊的、蛊惑人心的文案都能做到熟视无睹,长期的求生意愿降低了我的道德感,养家糊口的借口磨灭了曾经学习文学的骄傲,我也无法再忍耐这次的怒火。怎能将着纯粹的情感就这么被戏耍和污名,看着资本随意扭曲这些美好的、天才的一闪,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它们经过一双双为了数钱的手,把那些自然的珍宝做成只知道迎合大众口味的庸俗装饰,只是为了消费世人的情感和增厚商人的钱包。

可长时间的习惯让我无法将这些情绪立刻表现出来,我心中暗下决心,却还是很自然平静地和筱静交流。

“你说这些画并不是原作,到底是什么意思?”

“臧老板雇人临摹了其中六幅画。”

“最后一幅画呢?”

“那幅画是臧老板安排人按照作者风格画的,他说人们喜欢‘七’这个完美的数字,又说‘七言画’是他设计的文化风格,想要创造一个新的文化流派。而这个作者就是这个流派的创始人,臧老板还会给他包装一个身份,用来说明这个流派的来龙去脉。”

“这想法可真是让人震惊。”

“请问您是否还有其他需要我讲解的地方?”

“没有了。”

“好的,我这就安排您回臧老板安排的饭店。”

筱静很礼貌地将我送上小车。夕阳下的小镇十分安详,各式风格的建筑区域犹如将世界各类艺术都浓缩于此,精美的艺术设计汇聚了现代人对它们的妄想和误解,似乎人们也并不在乎原本是什么,只要符合他们的期望,能勾起他们的情绪,便是足够的情绪调节剂。至于是艺术家本身的执念,还是资本的塑造,似乎也都无所谓。但真的毫无所谓吗?断掉引发蝴蝶效应的链接,让顺应预期的未来日复一日,那么这阳光便冷得可怕。

“大师,我们到了,您请下车吧。”

大师?我这平平无奇的大师,在人间似乎一抓一大把,我写过的文字有百万,可有哪一篇留得住情深?在广告中添一把料,在目的中抓一把情绪,就成了所谓的文学大师?我看不是,我倒是个心理学大师,深谙调控观众情绪的导演。

我羞愧难当,不好意思看筱静的脸,沉默下车。

“大师,我早在此等您,来,我给您介绍一下今天我叫来陪您的几位贵宾……”

臧老板的话我一句都没往心里去,往日在这种场合的左右逢源,今天也没有心情去逢迎。我偷偷注意筱静,她抿着嘴,在角落里沉思,还得抽空照顾这个让她厌恶至极的酒局。她只是本次酒会的一个陪衬,一个受批评的对象。

我还是给了这些大人物足够的面子。尽管我一个人的名字都没有记住,但凭借我多年的经验,即使不需要知道他们的名字,光靠这些人的穿着打扮,我也能将吉祥话说得天花乱坠。在场的人无不被我的场面话所折服,纷纷鼓掌应和,与我一样熟练进行攀谈,渐渐推进各自的目的。

“局长,有我们大师出手,这次的项目光是第一期试验,想必就能旗开得胜。您可不能错过这样好的机会啦。”

“我们这个城市,原来就是非常朴素,搞创业,搞经济,如今旅游业兴起,可我们缺乏历史文化底蕴。臧老板找到我提这个项目时,我还很没有信心。但是今天调研使我大为震撼,臧老板不光是个精明的投资人,还是个懂文艺的大师。这旧晷城的建设不光是弥补了我们城市的短板,还让它成为了我们这里的一座文化的‘东方明珠’。当然,这文化里画龙点睛的一笔,还要仰仗我们大师亲自操刀点上,也算为我们这件事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来,我们一起敬臧老板和大师一杯!”

“哪里哪里,我哪里有这么大的本事。有局长亲自挂帅,臧老板搭台安排,我哪里算什么画龙点睛,感谢诸位如此捧我,将着临门一脚的机会交到我手上。我肯定不辜负大家的重托,接力好这最后一棒。”

我们碰杯助兴,筱静则看准时机为各位大人物倒酒。而酒局大事暨定,就进入了借题发挥的余兴阶段。

“别看这个做项目总是困难重重,但是,其实这对我来说也并不算最难的。这开公司培养人才,让他们肯为你出力,比在酒桌上推杯换盏,八面玲珑要难多咯。”

“那得看臧老板往哪方面培养,要是培养这端茶倒水的讲究,肯定不难;要是培养这精溢求精的品质,那可是太难啦,你说是不是啊?臧老板?”

负责活跃气氛的人说完这句话,整桌的男士们都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酒精也放松了这些平日里需要不苟言笑之人紧绷的神经,都乐疯了,跟着打趣起哄。连一些陪桌的女士也打探起男人们的乐趣,听了旁人的解释后都忍俊不禁。

如果是平时的我,虽然不屑于去跟他们开这样的玩笑,但是也不会不当做一种乐趣,享受一种人性中天生的,嘲笑他人受到苦难时候的愉悦感,如果是调侃小辈的,更是一种健康的,善意的,带有爱护意味的关注。可当我心知筱静对这本书的纯洁执着,以及他对这些所谓的关照的厌恶之味,这些调侃变成了杀人的利剑,书中的字字句句化作心中剑雨,瞬间消除了酒精的蒙蔽,让我无法坦然从容地用微笑度过这段人生中短暂的欢乐时光。

我仿佛在我的脑海中看到了一位神的降临,他拿着权柄,用神力将权柄化作一把钥匙。他缓缓走过来,将钥匙对准我的额头,轻轻插进去,旋转。我的意识里的“咔哒”声响起,他便从那个门里走了,留下楚门的世界的门,就那么敞开着。身后的海潮声响起,仿佛有大海从我身后袭来,将我整个的意识浸泡在冰冷的海水中,蔚蓝的幽暗前,海潮消失的门中,金色的光逆着海潮向我游来。

我想保护这本书,我想保存下来那些画。仿佛我的使命在那一刻,化作神的信笺,由一个骸骨般的使者传递而来。

“到了我们这个年纪,这培养员工啊,得像养儿养女。”臧老板带着醉意,一本正经拉来在身后站着的筱静,握着她的手,抚摸道。

筱静惊讶万分,但臧老板说的这话已经将辈分来开,此时她心知无法回绝,只能忍受周围人目光的压力,乖顺地像个孩子一样。

“你们不知道,我是真的喜欢筱静这孩子。我想让她活泼开朗,想让她自信、大方的展示自己文学上的才华。她有这个潜力,也有这个能力。你们说,如何能展示一个人真正的才华呢?”

看大家面面相觑,臧老板酒精下的表现欲也没让他继续卖关子。

“一人个真正的价值就是商业上的价值,她的文字能值多少钱,有多少人愿意为她写的东西买账,这就是衡量她文学能力最好的证明。做生意的都知道,想让其他人心悦诚服地为你的作品买账,是何等困难的事。李白,他的诗值钱吧?梵高,他的画值钱吧?我想让这孩子听我的话,把故事写好,先去卖钱,能卖出去,说明水平就高了。她呀,是一直不开窍,哪懂我的良苦用心?”

人们又从喜悦中,纷纷感受到臧老板的良苦用心,开始不停认同赞赏他对世界的认知。

可我从筱静更加厌恶的表情上,突然似乎读懂了她的心。她仿佛在说。

“自由的作品被世人理解认可,因此他们不断追随,而人们趋之若鹜的无法形成自由的作者的意志。”

可除了酒已经醒了的我和当事人筱静。没有人在乎事情的本质是什么,只要表演足够打动人,就能赢得这个世界的财富和掌声,当然,他们也是被这些东西选中的人,似乎是更加适应优胜劣汰环境的优秀品种。

“但是,好在有我们大师在,我相信在和大师朝夕相处之中,加上大师无微不至的指导下,她肯定会变得更加优秀。我还得再敬大师两杯,这第一杯是我来,再次感谢大师的帮助。”

我们俩人晃晃悠悠站起身,碰杯一饮而尽。

“这第二杯应该由筱静来敬。”臧老板似乎有所期待地给筱静使了个颜色。

我当然知道臧老板是何用意,也就助他将这场表演推至高潮。身体突然发挥多年以来的演技,一把略上年纪的身体,将醉酒的神态演绎的淋漓尽致,表演了一把吕布戏貂蝉的桥段。我装作手抖撒了半瓶酒才也给筱静满上一杯,也不管她愿不愿意,就径直将酒杯塞到她手里,然后粗鲁地将她的手挽过来,做交杯酒状。见她惊诧不肯配合,我用酒态之下的蛮力将酒杯推到她嘴边,还顺便接力撒掉其中大半,强迫她与我共饮。

喝完,我将酒杯两支酒杯举起,向大家示意两杯酒已空,然后直勾勾看着筱静,故意在众人惊异之际,生硬摔倒在地,摆成一个大字型,斯文扫地,再鼾声如雷。

“酒不醉人,人自醉。大师刚才还好好的,筱静敬了一杯就不行了。筱静啊,你先送大师回房好好休息,一定要照顾周到,无微不至,做到精益求精。知道了吗?”

欢乐的气氛又充斥包房,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我已经演完了自己的退场。我知道,等明天酒醒时分,所有人都将自主失忆,只会记得自己参加了一场令人快乐的宴会。而他们也会重拾对我的尊重,并继续帮助我成就事业。

筱静费了好大力气才将我搀扶起来,我沉重地身体压得她柔弱的身体不停喘气,高跟鞋沉闷而急促地在地上挪,将她自由的躯体限制于此。

等出了酒店门,筱静将我安顿在马车上,让车夫带我去预定好的酒店,就要转身回到酒会。我将她拉上马车,在她的厌恶声中,用充满酒气的口臭,说着轻薄的句子。

“演一下戏。”我伏在筱静耳朵边,用极度冷静的口吻说道。

筱静意识到我没有真醉,其实还有别的意图,也假模假式地捏起嗓子,假意拒绝我的调情。

等她将我搀扶进酒店,马车夫回去交差复命之时,我和筱静从酒店无人守查的后门溜出去。

“请问您为何让我这么做?有什么意图?”

“没什么,只是想请你领我去下午看那几幅画的地方。”

“现在?去哪里做什么?”

“那本书臧老板应该不知道吧,我想把它带走。”

“您要它做什么?”

为了进一步缓解筱静对我之前的误解,我打算在路上和她聊聊。

“当然是做素材,反正你此时回酒局还得做很多你不想做的事情,若是以陪我为借口。一来能加剧老板对你的赏识,二来还能轻松不少,何乐而不为呢?”

筱静没有回应我,但还是默认为我带路。

“我看你并不怎么高兴。”

筱静依然没有回应我,可她的高跟鞋摩擦地面的颓靡感,仿佛又回答了我一般。

“你是不是觉得你没法主宰自己的道路?其实我以前也总是这么认为,可你现在还这么觉得吗?我是觉得并不是,现在我们走向那间放着画作的房子,是我的选择。难道不也是你的选择吗?”

高跟鞋停止发出声音,安静地样子仿佛也在用力思考该走向何方。

“您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呢?如果非得说教别人才能获得满足,我觉得我陪够你们了,何苦如此强迫一个刚出象牙塔的学生呢?我原本抱着一点希望,作为大师的您可以理解书里的东西,可我看到的是怎样的光景呢?那些为了肉体真实活着而做的虚伪的勾当,你和他们都做出了一样的选择。我承认,我是不太理解为什么生物界要给于我们智慧,明辨真善美,然后再用它喜欢的方式折磨我们。为什么不能把我的智慧抹去,让我像动物一样光着身子不知羞耻,让我吃掉弱小而不知悲悯。但我就是知道,可我什么也做不了,如果反抗还要被你们折磨。如果学会蒙住自己的耳朵,扎瞎自己的眼睛,任由你们摆布而做事,又会被你们嘲笑。”

看着怒气冲冲的筱静,好像听到了多年忽略的沉默声音,似乎更加坚定了我完成使命的决心。

“我想把那本书出版。”

“什么?”

“再把所有原来的画作也都收藏起来,一并印刷在这本书的后边,我想让你来帮助我完成。”

筱静的气化作期待已久的眼泪,消解了人生的万般纠结和疑虑。

待她平复心情之后,她带我去了放置原版书籍和画作的仓库。她将那些东西全部交给我,然后告诉我她明天就会辞职离开。

“我原本想自己带走这些东西的,可我深知自己根本没有能力保存它们。我是一个平庸之辈,写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连喜欢看的东西也无力保护。现在,我把它们交到您手上,我也彻底放心了,也算我做到了些什么。希望您能保重。”

说完,筱静如了却心愿一般,缓缓离开了。这一刻,星空之下,小镇古道之间,一位少女也踏上了她的道路。

我走了相反的方向,回到酒店住处,完成了人生最后一个商业项目。项目结束后,我将那些东西都带回了家里,开始动用自己的能量全力推动这本书的出版。也就是您各位现在看到的这本书,我很高兴,它被我们的执念所保存,也更加荣幸您能耽误人生的一些时间在此驻足停留,希望它能为您的生活点亮道路。

另外,再啰嗦一些我个人的私事。在我推动出版这本书的同时,我的女儿也终于与我冰释前嫌。她一直讨厌我和那些商业气十足的人坐在一起说一些虚伪的话,更讨厌我与那些人在家里一同抽烟喝酒的作态。她除了上学完成课业之外,最喜欢读各种文学作品,喜欢那些作家创作的“真”的东西,并对此深信不疑,觉得那些人才是真正现实的人,而认为我是这些作家的反面典型。当她听到我要准备出版一部书的时候,她想用那本书的庸俗来讥讽我。但等她看完之后,她终于对我露出满意的神情,也帮助我,支持我出版此书。

出版之后,我又拖博物馆的朋友将这些书稿画作收藏。去交这些东西的那天,女儿主动请缨帮忙。我们难得一起开开心心去做了一件让我们心里都满意的事。后来,她把这件事的经过写成了作文,也因为这篇作文,她获得了作文比赛的二等奖。

看着女儿幸福的样子,我却不自主地想起筱静。

我的女儿,等你长大,你又会如何选择呢?

现在的我已经知晓,我并不是她生活的主宰,真正的机缘,所谓的因果都在她自己身上,我只是等她的身上会有什么奇迹发生。

最后,我还是托人打听到了筱静的地址,知道了她在一家机构做语文老师。我并不想去见她,只是想把女儿的作文,作为一件礼物送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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