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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将古代文言短篇小说的创作推到了顶峰，曹雪芹的《红楼梦》将长篇章回小说的创作带到了巅峰的话，那么早于他们一个到两个世纪，有两位小说家曾将古代白话短篇小说的创作推到过另一个峰顶。
这就是身世、经历都颇为相似的明末小说家冯梦龙和凌濛初，以及两人所著的明代描写普通市井生活的话本小说“三言二拍”。
“三言”为冯梦龙编著，包括《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三部。
“二拍”则是凌濛初所撰，包括《初刻拍案惊奇》、《二刻拍案惊奇》两部。
“三言二拍”是明代话本小说的代表作。所谓“话本小说”，主要是指白话短篇小说，其叙事模式带有民间“说话”的鲜明特征。
在中国文学史上，明代的白话短篇小说称为拟话本，因为它们是明代文人模拟宋元话本的体制、形式而创作的小说。
“三言二拍”语言通俗易懂，故事曲折生动，描写准确有力，深刻反映了当时社会百态，堪称当时社会的大缩影、万花筒、活写真。
有描写“乱民”和绿林好汉的，有忠奸之间的争斗、贪官污吏对平民百姓的剥削与迫害，也有扑朔迷离的案情，奇奇怪怪的骗术，令人叹息的科举故事，更有男欢女爱，婚变奸情……
“三言二拍”在我国小说发展史上具有重要的地位。它前承宋元话本的传统，兼采传奇之长，后启《石点头》、《西湖二集》、《醉醒石》、《艳镜》、《觉世雅言》等白话小说，代表了明代白话短篇小说的最高成就。
今天我们推荐的版本为岳麓书社出版的中国古典小说普及文库系列中的“三言二拍”，以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的版本为底本，足本收录、校订讹误、精心编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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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瓦肆进入文学殿堂的拟话本小说
宋代城市的大众娱乐场所“瓦肆”中，有一种以讲故事、说笑话为主的活动，即“说话”。“说话”分为四家，即小说、讲史、说经、合生。四家中，小说、讲史最为重要，影响也最大。
北宋张择端清明上河图（局部）
故宫博物院藏
话本，就是宋代兴起的白话小说，用通俗文字写成，多以历史故事和当时社会生活为题材，是宋元民间艺人说唱的底本。它主要包括讲史和小说两大类。
“三言二拍中既有宋元以来的旧作话本、对宋元话本的改造加工，也有明代的拟话本。拟话本在内容上保留着宋元话本表现市民生活与情趣的特点，但由于文人的介入，在品味和境界上又有所提高。
在艺术形式上，拟话本继承了话本的结构模式和行文特点，如正文与结尾诗等等，但经过文人加工后，艺术技巧更加成熟，篇幅更长，情节更曲折复杂，具体描写更细腻，更加注重刻画人物的个性特征，文笔更流畅。
因为拟话本的作者不再是民间的书会才人，而是文化修养较高的一些文人，拟话本的社会地位和文化品味，较之宋元话本有一定提高，这也意味着拟话本开始进入文学的殿堂。
冯梦龙与“三言”
“三言”的作者冯梦龙（1574—1646），字犹龙，又字子犹，别号龙子犹等，长洲（今江苏苏州）人。出身书香门第，兄弟三人（哥冯梦桂、弟冯梦熊），被称为“吴下三冯”，在当地很有名气。
（冯梦龙画像）
据《苏州府志》记载，冯梦龙“才情跌宕，诗文丽藻，尤明经学”，但科举不得志，57岁时才选为贡生，贡生是古代地方向国子监推荐的本地最优秀的秀才，用现代话的说,，相当于一种保送生或推荐生的身份。崇祯年间做过福建寿宁县知县。南明王朝灭亡后，忧愤而死。
很多人知道冯梦龙，是因为他写了“三言”，其实他的文学功绩并不止于此。他还改编过东周列国志，整理了不少笑话，比如《广笑府》，《笑府》，同时还整理改写了很多民歌，被后人称为中国俗文学的集大成者。
冯梦龙认为，通俗小说可“为六经国史之辅”，甚至比“六经国史”更具社会教育作用，可以使“怯者勇，淫者贞，薄者敦，顽钝者汗下。虽日诵《孝经》、《论语》，其感人未必如是之捷且深也”。因此对白话小说推崇备至，并将自己的白话小说集命名为《喻世明言》（原称《古今小说》）、《警世通言》和《醒世恒言》，以强调其教化作用。
冯梦龙非常提倡文学的通俗性和真实性。在他看来，“唐人选言，入于文心；宋人通俗，谐于里耳”。他还指出，“尚理或病于艰深，修词或伤于藻绘，则不足以触里耳而振恒心”。所以相比于文言小说，白话小说更容易让人听进去、也容易触发心灵震撼。
冯梦龙擅长写情爱故事，曾经把古往今来小说、戏曲里的男女情爱故事编纂起来编了一本书叫做《情史》，“三言”里也有许多男欢女爱的故事。他说：“古有三不朽（立功、立德、立言），以今观之，情又其一矣……且人生而情死，非人；人死而情生，非鬼。” 不过，冯梦龙的情爱不仅仅局限于男女爱情，而是囊括了世间一切情感，父子亲情，君臣之情，手足之情，朋友之谊。冯梦龙还将情上升至至高无上的地位，公开宣称：“我欲立情教，教诲汝众生。”
“三言”包括《喻世明言》、《警世通言》和《醒世恒言》三部白话短篇小说集，每部40篇，共120篇，包含了宋、元、明三个时代的作品，约有三分之一是宋元话本；三分之二是明人话本和拟话本，也包括冯梦龙自己的创作，前人的作品也大多经过他的修改、润色。
凌濛初和“二拍”
凌濛初字玄房，号初成，别号即空观主人。广东潮州人，凌濛初的家世比冯梦龙显耀些，不过两人倒有不少相似之处。冯梦龙是贡生，凌濛初则为副贡，60岁还在参加科举考试，两人都算不得是科举考试的成功人士。
（凌濛初画像）
跟“逍遥艳冶场，游戏烟花里”的冯梦龙一样，凌濛初年轻时也有过一段倜傥风流、频繁出入青楼的狎妓生活；在仕途上凌濛初也跟冯梦龙不相上下，凌濛初只当过上海县丞、徐州通判这样的地方小官僚，在政坛上并无多大建树，但这种经历也让两人对社会底层人民和生活有更多、更为深刻的了解。
“二拍”是凌著“拟话本” 《初刻拍案惊奇》和《二刻拍案惊奇》的合称，简称“二拍”。崇祯初刊行，每集40篇，一篇重刻，一篇杂剧，故实际有小说78篇。
“二拍”是在“三言”的影响下产生的，但与“三言”不同，基本上是凌濛初个人的创作。因为冯梦龙写“三言”，于宋元旧籍已“搜括殆尽”，凌濛初只有“取古今来杂碎事可新听睹，佐谈谐者，演而畅之”（《拍案惊奇序》）。
事实上，二拍已经是一部个人的白话小说创作专集。它的问世，也标志着中国短篇小说的创作进入了一个新阶段。因此，从我国古代白话短篇小说的发展史上看，将其由书场引上案头的最卓著的功臣当为冯梦龙，而将其由无名氏的集体创作转变为著名的个人创作的人当属凌濛初，他们各以其辉煌的成就，标志了古代白话短篇小说发展史上的两座里程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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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典白话小说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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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解人生百态参透人性处世智慧
作为中国古典白话小说巨作，“三言二拍”全书没有向人们灌输什么大道理，却可以让我们从许多的故事中了解当时的民情、世情，更加看透人性、了解中国人的处世智慧。
“三言二拍”中，我们还是会看到帝王、将相、公子、小姐和义士侠客的形象，但值得注意的是，大批商人、手工业者和妓女的形象被推上了文学舞台，而且这些人物都刻画得栩栩如生、有血有肉。
“三言”中还塑造了许多善良、能吃苦、讲义气、有道德的正面商人形象，这标志着明末商人地位的提高。比如，在《蒋兴哥重会珍珠衫》，善良的蒋兴哥原谅妻子王三巧失贞；在《卖油郎独占花魁》中，秦重因为做生意甚是忠厚，顾客“单单作成他”的买卖 。
“二拍”中，描绘了大批弃儒经商者，不仅将经商视为正当职业，就连商人们投机冒险、逐利生财也给予了一定的肯定。比如，《转运汉巧遇洞庭红》的文若虚，因为在海外冒险而发家；《叠居奇程客得助》的程宰，因囤积居奇而暴富。
除了商人地位的提高，“三言二拍”中有大约五分之三的篇幅歌颂了婚恋自主和女性意识的觉醒。在这些小说中，人物性格更加鲜明，对人生欲望的追求不再遮遮掩掩。
从宋代起，程朱理学鼓吹“存天理，灭人欲”。而晚明以李贽为代表的新思潮则肯定“好货、好色”等人欲，用以批判程朱理学，为提倡个性自由寻找理论依据。从“三言二拍”来看，冯凌二人应是这一思潮的积极倡导者。
如《勘皮靴单证二郎神》《乔太守乱点鸳鸯谱》等小说就肯定、宣扬了人生欲望；《闹樊楼多情周胜仙》、《卖油郎独占花魁》赞扬了青年男女敢于追求爱情的精神。《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歌颂了年轻女性不惜以死争取人格尊严。
“三言二拍”中的世俗故事充满了人情味，既有上层社会和知识分子的生活情趣，传统社会底层百姓的日常生活，无不都体现了当时社会形态、生活习惯和思想认知。
虽然年代不同，但人性未变、人情世故相通。读了这些作品，相信每一个人都会有一种似曾相识、原来如此的感觉。
《玉堂春落难逢夫》里有“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寓意想成为更好的人，就要学会吃苦；
《庄子休鼓盆成大道》里有“知人知面不知心”。寓意人心难测，交友时不要只看表面；
《白玉娘忍苦成夫》里有“夫妻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寓意夫妻间相处，也该互相保留些隐私。
更有“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与儿孙做马牛”“三十不荣，四十不富，五十看看寻死路”……不胜枚举。
通俗故事描绘出的生动生活画卷
“三言二拍”刻画了各个阶层、各色人等，上至皇帝、王公贵族、高人隐士，下至市井小民、妓女嫖客、贩夫走卒，乃至和尚尼姑等等，用通俗的故事描绘出一幅幅生动的生活画卷。
可谓是，“极摹人情世态之歧，备写悲欢离合之致”。即使是现代人读来，也别有一番趣味！
它是一部百姓的生活实录：
读《蒋兴哥重会珍珠衫》，你能读到一千年前的温情与丧葬习俗；
读《钱秀才错占凤凰俦》，你会惊呼原来古代岳父挑女婿的标准竟然这么高；
读《闲云庵阮三偿冤债》，你会发现元宵节其实才是古人的情人节；
读《杨八老越国气逢》，你会羡慕一个男人住两个家在古代其实很常见。
它是一部中国男人职场成长记：
读《吴保安弃家赎友》，你会明白创业阶段最重要的就是跟对老板；
读《沈小霞相会出师表》，你会发现职场中不会表达的人最吃亏；
读《张道陵七试赵昇》，你会知道一个人的核心竞争力就是专注、专注、再专注。
此外，这部书还深度解析了一千年前的各样各业：
比如“牙婆”，是一种专门负责倒卖人口的职业，在古代这是一种女性正当的职业；
而“青楼女子”，都是多才多艺的人，尤其是当家花魁的地位不是普通人可以想象的；
再比如当“骗子”也并非易事，古人的骗术非常专业，做戏做全套也是身为一个骗子的职业素养。
如此种种，正如《初刻拍案惊奇•绪言》中，作者凌濛初所言“其事之真与饰，名之实与赝，各参半。文不足征，意殊有属。凡耳怪怪奇奇，当亦无所不有，总以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为戒，则可谓云尔已矣。”
作者也说了，故事本来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奇奇怪怪。除了让看这本书的人能反躬自省，引以为戒，看看三、四百年前的耕作负贩、婚丧嫁娶、男欢女爱、风俗民情、方言俚语也不失为一种读书的乐趣吧！
语言通俗大众颇得传神写照之妙
“三言二拍”的语言具有大众化、通俗化的特点，但又经过提炼加工。不少语言极富感染力和表现力，质朴自然又颇得传神写照之妙。
比如，写杜十娘临死之前，挑灯梳洗，“脂香粉泽，用意修饰，花钿绣袄，极其华艳，香风拂拂，光彩照人”。
作者抓住这些异乎寻常的举动和现象，十分传神地写出了十娘当时以死明志的决心，而且是准备以“用意修饰”来表明自己“一片无瑕玉”竟被无情摧毁。
更多的语言看似是不加雕饰的大白话，细细品味起来则很个性化，尤其是其中的诗词，大部分通俗易懂、朗朗上口，极富造像功能，让我们拈来几首一同欣赏：
春，春！柳嫩，花新。梅谢粉，草铺茵。莺啼北里，燕语南邻。郊原嘶宝马，紫陌广香轮。日暖冰消水绿，风和雨细烟轻。东阁广排公子宴，锦城多少赏花人。——咏春
夏，夏！雨余，亭厦。纨扇轻，蕙风乍。散发披襟，弹棋打马。古鼎焚龙涎，照壁名人画。当头竹径风生，两行青松暗瓦。最好沉李与浮瓜，对樽旋开鲜鲊。——咏夏
山，山！突兀，回环。罗翠黛，列青蓝。洞云飘渺，涧水潺湲。峦碧千山外，风光一望间。暗想云峰尚在，宜陪谢屐重攀。季子七贤虽可爱，盛时四皓岂宜闲。——咏山
当然还有许多我们耳熟能详、流传至今的警句箴言也出自“三言二拍”之中，比如：
自古妻贤夫祸少，应知子孝父心宽。——《初刻拍案惊奇》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二刻拍案惊奇》
得意浓时休进步，须防世事多翻覆。——《二刻拍案惊奇》
观棋不语真君子，把酒多言是小人。——《醒世恒言》
人情若比初相识，到底终无怨恨心。——《醒世恒言》
强中更有强中手，莫向人前满自夸。——《警世通言》
也正因为这样的语言特点，“三言两拍”才在当时的年代可以引导文学修养不高的市民读者把握故事的层次，理顺情节的发展。同时还可使读者的情绪紧跟作者的叙述，时而松弛，时而紧张，达到烘托渲染气氛的目的。
有人说在“三言二拍”中看到了欲望。
有人说这部书里的烟火气息与物欲爱情太让人陶醉。
还有人说这实在是一出在道德与心理上几乎完全协调的人间戏剧。
不知道你看了这部书后的感想如何，也许你能看到风俗人情与时代变迁，也许你能看到真情实意与披荆斩棘，也许你能看到市井生活与人间不易。
无论看到什么，何不先拍下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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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冯梦龙与“三言”浅论，孙新梅， 2021年11月，河南图书馆学刊，
冯梦龙、凌濛初和“三言”“二拍”魏同贤，《文史知识》，国家哲学社会科学学术期刊数据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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