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处】资治通鉴秦纪二
【原文】臣光曰：从衡之说虽反覆百端，然大要合从者，六国之利也。昔先王建万国，亲诸侯，使之朝聘以相交，飨宴以相乐，会盟以相结者，无他，欲其同心戮力以保家国也。向使六国能以信义相亲，则秦虽强暴，安得而亡之哉！夫三晋者，齐、楚之藩蔽；齐、楚者，三晋之根柢；形势相资，表里相依。故以三晋而攻齐、楚，自绝其根柢也；以齐、楚而攻三晋，自撤其藩蔽也。安有撤其藩蔽以媚盗，曰“盗将爱我而不攻”，岂不悖哉！
【金句】形势相资，表里相依
【译文】对于齐国的不战而灭与齐王建的屈辱下场，司马光认为：合纵、连横的学说，虽然反复无常，但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实现合纵符合六国的利益。从前，先王封立大量封国，亲近爱抚诸侯列国，使他们通过拜会、探访来增进相互交往，用酒宴招待他们以增进欢乐友好，实行会盟而增进团结联合，不为别的，就是希望他们能同心协力共保国家。假使当初六国能以信义相互亲善，那么秦国虽然强暴，六国又怎能被它迅速灭掉呢？韩、赵、魏三国是齐、楚两国的屏障，齐、楚两国则是韩、赵、魏三国的基础，它们形势上相依托，表里间相依赖，所以说韩、赵、魏三国进攻齐、楚，是自断根基；而齐、楚两国征伐韩、赵、魏三国，则是自撤屏障。哪里有自己拆毁屏障以讨好盗贼的事情，还说“盗贼将会爱惜我而不攻击我”的，这难道不是非常荒谬吗？
【解读】纵观古今、历揽东西，统一天下似乎只有血刑的战争，以强大的军事手段和天量的资质力量，通过发动一场又一场惨无人道的战争，进而摧毁敌人的有生力量，瓦解敌人的战斗意志。其实，消灭敌人的军事力量，军事是政治的基础，没有了军事力量，就意味国家或者朝代走向消亡。秦王赢政统一六国的战争，虽然也是一场场的血腥绞杀，但并非表面的冲锋陷阵、你来我往，而是背后融入了各种各样的非军事手段，即便那时候的秦国国力早已天下最强，对付任何国家都是绰绰有余，但远远没有强大到等于六国的总和。秦国的军事力量虽然打了一场又一场的胜仗，但并非无往不利，反倒接二连三地打了败仗，譬如两次是攻打赵国的肥之战和番吾之战，再譬如攻打楚国的灭国之战。那么，秦国又是最终依靠什么手段获取了胜利、实现了梦想呢？
公元前230年开始，秦王赢政开启统一天下的梦想之战，历时差不多十年的时间，依靠文臣李斯的智谋、武将尉缭的搏杀，最终在公元前221年统一了天下，结束了几百年的诸侯割据和战场厮杀，也有力恢复了经济、稳定了民生。最初，尉缭向秦王赢政提议的统一战略是：阻止六国联合起来抗秦，以钱财贿赂六国权臣，使他们不能联合，然后各个击破。尉缭是战国时期著名的军事理论家，在《尉缭子》中就曾提出，凡挟义而战者，贵从我起；争私结怨，贵以不得已；怨结难起，待之贵后。故争必当待之，息必当备之。意思就是，凡是正义的战争，最好由自己首先发动；为争私结怨的战争，应是出于不得已；而因结怨而引起的战争，最好后发制人，所以发动战争必须把握时机，即便战争结束，还要长期有所戒备。尉缭是秦国第一个系统性提出战争理论的人，很多战争理论都体现在秦灭六国的战争中，比如臣闻人君有必胜之道，故能并兼广大，以一其制度，则威加天下。其意思是：我听说国君掌握了必胜的方法，就能兼并广大的土地，实行统一的制度，从而威震天下。这，或许就是秦王赢政大一统思想的理论来源。反观秦国统一天下实行的所有制度，其实都是促进统一的制度，自周朝实行分封制以来，诸侯列国所有的文字、货币、语言，甚至连车辆的轨距都不相同，秦朝不但统一了标准，而且实现了真正的统一。何况，统一六国的战争，也是一种更高层面的思想统一、文化统一、社会统一。
其实，除了尉缭提供的军事理论和战略外，还有李斯提出的战略，一是废除分封制，实行郡县制。秦国推进统一六国的战争，不断兼并东方六国的土地，势必涉及兼并土地的管理问题，也就是推行是分封制、还是郡县制的管理之争。其实，两种制度早已并存、长期运行，分封是为了奖赏那些荣立战功的人，比如商鞅，就因获得战功而分封商地，因此改名流传千年的商鞅。后来，在李斯的提倡下，秦国在兼并六国的时候，大都推行更具有进步意义的郡县制，不再实行落后的分封制。二是明确了灭亡六国的顺序。经过多番讨论，促使秦王赢政最终确定了灭亡六国的顺序，也就是拉拢燕齐、结交魏楚、消灭韩赵。起初，韩国曾派韩非出使秦国，试图诱使秦国改变首先灭韩的战略，韩非作为秦王赢政非常敬佩的学术偶像，甚至一度成功说服了秦王，但由于李斯的阻扰，最终把教唆秦王的韩非逮捕杀害，也决定采用首先灭韩的战略顺序，进而形成了统一天下的总战略。具体来说，就是通过合纵连横，用金钱和政治手段破坏六国联合抗秦；利用远交近攻，拉拢距离遥远的燕国和齐国，结交利害疏远的魏国和楚国，优先消灭利益攸关的韩国和赵国，同时施行挑拨离间计、金钱受贿等各种手段，最终达到统一天下的战略目标。
所谓合纵，是东方六国联合起来抵抗秦国；所谓连横，则是秦国政治手段破坏六国联盟，秦国拉拢其中一国或多国，进而使六国联合出现裂痕与制造困难。其原理就是，要使六国抛弃国家利益而为了共同利益，注定困难重重，何况国家越多，意见越难统一，利益更是难顾全，同时也并非所有国家都具有帮他利已的长远眼光。合纵连横之所以在战国大放光彩，就是因为战国时期诸侯众多、实力相差无几，任何国家都没有吞并其他国家的实力，对外战争中都必须取得国际支持，否则就可能自取灭亡，比如富有的齐国吞并了弱小的宋国，由于背后的政治手段不到位，尤其齐愍王骄傲自大，目中无人，最终招致名将乐毅率领的五国伐齐，差点让一度强大的齐国提前消亡，只剩下两座孤城。齐国作为曾经的东方大国、万乘之国，实力何其强大，依然在五国联军的攻打下差点亡国，也让胸怀更大梦想的秦国，势必会认真汲取这些道理，在不断攻打东方六国的同时，付诸更多的精力和钱财，进而从政治层面破坏合纵、推进连横。譬如，秦国消灭韩国期间，韩王安目睹秦军在赵国战场上的惨败影像，认为秦国并非不可战胜，进而选择投靠了赵国，就连李斯也不愿会见，试图联合赵国抵抗秦国，然而赵国早已国力耗尽，无法派兵支援，最终导致韩王安战败国灭，成为战国时期第一个被灭亡的诸侯国。
从执行层面来分析，秦王赢政灭亡六国的政治策略，首先就是拉拢距离遥远的燕国和齐国，也最终选择了金钱贿赂加感情拉拢的对齐战略。具体而言，不惜派出间谍、花费巨资收买内应，尤其是齐国权臣齐王建的舅舅后胜，然后鼓动后胜劝说昏庸的齐王建，甚至诱使齐国协议签订了互不侵犯条约。所以说，在秦国统一天下的十年战争中，齐国坚定奉行了不参与、不支持、不反对、不干涉的四大政策，无论秦国做了什么野蛮之事，齐国既不谴责秦国，也不帮助其他五国，就像统一战争与齐国毫无利益关联。直到秦灭接连消灭了东方五国，只剩下秦国和齐国的时候，齐国依然冷血般的不管不顾作派，直到王贲率领秦军从燕国攻打齐国，犹如无人之境。秦国为了避免更大的伤亡，索性以五百里封地诱惑齐王建投降，齐王建则在那些内应的恐吓与诱骗下，轻信了秦国的许诺，最终被秦国饿死在原始密林里。从一定意义上讲，齐国的灭亡，完全是秦国用金钱贿赂加拉拢诱骗的政治手段灭亡的，也是秦国一贯奉行的远交近攻国策。
四、挑拨离间的内部突破。挑拨离间其实分两种，一种是国与国之间，一种是大臣与国君之间。秦国在对付燕国和赵国的时候，就刻意挑拨燕国与赵国的关系，一方面派张唐出使燕国担任相国，另一方面派年仅12岁的甘罗出使赵国，与赵国暗中约定，鼓动赵国攻打燕国，秦国保持中立，赵国拿下燕国的城池后，立即给秦国奉送了11座城邑答谢，使秦国不费吹灰之力收获城邑，也使赵国与燕国持续发生战争，燕赵两国形成长期敌对关系，让他们自相残杀，坐收渔翁之利。随后，利用燕赵两国开战的时机，攻打被拖入战争泥潭的赵国，派大将王翦率军进攻战略要地阏与，直指赵国都城邯郸，同时派桓齮从邯郸发起突袭，差点灭亡了赵国。愚蠢的燕赵两国不清楚唇亡齿寒的道理，依旧自相残杀，秦国怎能不统一天下？另外一种挑拨离间，就是秦国放出假消息，或用金钱收买敌国权臣，利用对方内部矛盾，挑拨敌国国君与权臣间的关系。比如，秦国用重金收买赵王迁的近臣郭开，让郭开散布谣言说李牧与秦军有勾结，最终赵王迁听信了谣言，处死了李牧，也使三个月后赵国自取灭亡。只要李牧主导战争，即便名将王翦就注定无计可施，秦国也不会如此攻破赵国，然而仅仅通过金钱受贿+挑拨离间的计策，就让一代名将李牧送了命，也让唯一能够抗衡秦国的赵国瞬间灭了国。
对于齐国的不战而灭与齐王建的屈辱下场，司马光也从更高的层面概况出本质问题，认为：合纵、连横的学说，虽然反复无常，但其最主要的，就是实现合纵符合六国的利益。从前，先王封立大量封国，亲近爱抚诸侯列国，使他们通过拜会、探访来增进相互交往，用酒宴招待他们以增进欢乐友好，实行会盟而增进团结联合，不为别的，就是希望他们能同心协力共保国家。最初，如果东方六国能以信义相互亲善，秦国即便军队强暴、国家强盛，六国也不会被如此迅速的灭掉。因为，韩国、赵国、魏国是齐、楚两国的屏障，齐、楚两国则是韩、赵、魏三国的基础，它们形势上相依托，表里间相依赖，如果韩、赵、魏三国攻打齐、楚两国，就无异于自断根基；如果齐、楚两国征伐韩、赵、魏三国，则同样是自撤屏障，哪里会有自拆屏障、讨好盗贼的事情？其实，金钱受贿是秦国统一六国中使用最频繁的策略，比如曾花费大量金钱贿赂齐国权臣后胜，执行远交近攻的策略，劝说或阻止齐国不介入秦国统一战争，其取得的成效也远比战争大得多。
很多人认为，赢政执掌的秦国能统一天下，只是举手之劳的延续之功。其实，并非如此简单，需要靠正确战略+政治手段辅以战争手段，才能在十年内完成统一天下的壮举，实现了秦国数百年来的夙愿。聚焦现实的世界丛林，战争并非统一天下的唯一手段，但绝对是最直白的手段，人们往往只看到战争，而没能窥视战争背后的政治手段碰撞，甚至争斗不休。即使武力再强大，战争也绝非解决统一的最好办法，一定要辅以政治手段，因为战争是政治的延续。秦国虽然强大，如果没有正确的总体战略和政治手段，也并非就能一统天下。何况，秦国也曾遭遇多次的重要战败，一旦再增加几次，就会彻底丧失统一天下的实力，至少需要休养生息几十年。
作者简介：强行者有志，1977年3月出生，山东省济南市作家协会会员。长期在体制内耕耘、探索和拼搏，当过老师，做过秘书，负责过党务，扎根过基层，清楚那些权力的明规矩、政绩的潜规则、升迁的负效应，也清楚那些发展的酸甜苦辣、改革的艰难曲折、稳定的枕戈待旦，试图通过自己略带压抑的笔触，借助严谨的语言、严密的逻辑、严肃的文风，而不是故弄玄虚的情节、卿卿我我的泡沫、吸引眼球的虑夸，去反映那些富有人情味、正能量、接地气的时代群英谱，去刻画那些无畏、无奈、无悔、无怨的百姓带头人，也告诉社会一个梦想兼备苦楚、担当意味血泪的底层权力圈。曾出版了《执政能力》（江苏文艺出版社·2010年出版）等主旋律文学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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