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朝那个万马齐喑、文网酷密的时代,还有不少卓而不群、颇有灵气的才子,像寒梅数点,傲立在文坛,如狂诞无忌的金圣叹,竹节石骨的郑板桥,狡黠多才的袁枚,多愁善感的纳兰公子,指擿儒林的吴敬梓,疾呼风雷的龚自珍,等等。

他们的人生、品格与创作,给清代文坛带来了亮色,他们就像冰崖野花,暗夜燧火,也给后人留下了宝贵的文学遗产。

万马齐喑_万马齐喑_万马齐喑

“写鬼写妖高人一等,刺贪刺虐入骨三分”,蒲松龄在清代才子中应该是相当出众的。确实,他的《聊斋志异》是中国文学宝库中难得的精品,蒲松龄在清代文坛上的地位,也是卓然独立、令人仰止的。

不过,蒲松龄的一生,却相当凄惨。如今,我们去山东淄博参观蒲松龄的故居,会看到一座幽雅古朴的庭院,院内月门花墙,错落有致,山石水池,相映成趣。门前是几株古槐,绿树成荫。金字门匾,高悬于故居大门。其实,蒲松龄生前住的哪有这样阔气,破破烂烂、普普通通的几间瓦房就不错了。他一生没做过官,也不会像李渔那样多方经营,一辈子靠给人家当个塾师(家庭教师)换几个钱度日,哪有余钱来造园置景?

这一点,可以从蒲松龄墓葬的寒酸劲来证实,“文革”时,红卫兵掘开了蒲老先生的坟墓,发现墓穴连砖也没有砌,棺材是普通木头,早烂掉了,陪葬品只有铜手炉、铜油灯,一方石砚台,一个非金非玉的烟袋嘴儿,还有几方石印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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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志者,事难成;苦心人,天也负

经过众多研究者的辛勤考证,蒲松龄一生的事迹还是比较清晰的:

1640年6月5日,也就是明朝灭亡前四年左右,蒲松龄出生在山东淄川县的蒲家庄。据蒲氏家谱,他的远祖,是曾经在元朝做过总管一职的蒲鲁浑,因为这个名字不大像汉人的名字,于是引发了一些人的猜测,怀疑这个蒲氏远祖未必是正宗的汉人。这里不再细究,反正不影响这样一个事实,就是蒲家以前也阔过。

但是“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蒲家的官运财运慢慢流失殆尽,到蒲松龄的父亲蒲槃这一辈,已是连芝麻小官也当不上了。不过蒲槃虽然连秀才也不是,但酷爱读书,还是有相当的学识。从给蒲松龄起名字就能看出来,因为《世说新语》中有“蒲柳之姿,望秋而落;松柏之质,经霜弥茂”这样一句名言,蒲槃这里有祝愿儿子健康多寿之意。

后来俞樾有诗云“我亦人间一蒲柳,敢同松柏斗遐龄”,虽不是为蒲松龄先生所发,但却正好能说明他这个名字的由来。

蒲槃求仕不成,就做点买卖贴补家用,他原来娶孙氏为妻,但到四十岁还没有儿子,于是就又娶了两个小老婆董氏、李氏。别说还真管用,后来就接二连三地生了儿子,蒲松龄就是董氏之子,是蒲槃的第三个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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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到了蒲松龄这一辈,混得更差了,只能守着他十七岁时父母给他娶的刘氏过了一辈子,根本娶不起小老婆了。

蒲松龄结婚后不久,十九岁参加了县府的考试,以县、府、道试均夺得第一名的好成绩,脱离了童生身份,考中了秀才,一时“名藉藉诸生间”。山东学使施闰章对他很是赏识,说他“观书如月,运笔如风”,似乎前程锦绣,阶下青云。

然而,就像赌博、炒股时,往往会先尝个甜头一样,蒲松龄尝到这次甜头后,等待他的却是一生的苦头。

之后,蒲松龄就踏上了满腹辛酸的科考之路,考一次落榜一次,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一直考到六十多岁,实在考不动了,这才作罢。相传蒲松龄铜镇纸上刻有一副自勉联:“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这副对联流传极广,直到现在,很多中学里还写到教室中当标语,激励高三学子们,我觉得很不合适,要是学生们知道蒲松龄一生的遭际,多打击士气啊!

蒲松龄本人也不是不用功,他的《醒轩日课序》里曾说:“朝分明霞,夜分灯火,期相与以有成”,并且“庶使一日无功,则愧,则警,则汗涔涔下也”。努力到这种程度,但奋斗到六七十岁,还是没有什么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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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蒲松龄写《聊斋志异》时,对这些考生可怜又可叹的境况,写得十分透彻深刻,比如在《王子安》一文中这样写:

当时的考生进考场,要脱掉鞋袜检查有没有小抄,所以光着脚提着盛着笔墨纸砚的篮子,活像个乞丐(“初入时,白足提篮,似丐”),被点名时,官吏态度粗暴,骂骂咧咧,好像对待囚犯(“唱名时,官呵隶骂,似囚”),而进入一人一个小格子的“号舍”后,“孔孔伸头,房房露脚,似秋末之冷蜂”,考得天昏地暗后走出考场,个个神情惝恍,觉得“天地异色”,这时好似“出笼之病鸟”。在家里等消息时,坐立不安,有时幻想中举后的兴奋,有时幻想落榜后的凄惨,“作一得志想,则顷刻而楼阁俱成,作一失意想,则瞬息而骸骨已朽”,冰火两重天,备受煎熬,这时恰似“被絷之猱”——拴着的猴子。等着发榜的通知下来,上面没有自己的名字,于是“神情猝变,嗒然若死,则似饵毒之蝇”,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等醒过神来,先骂考官十八辈祖宗,然后把桌上的书砚,该砸的砸,该烧的烧,说啥也不考了,要是有人来劝,“定当操戈逐之”——别怪我动刀子。然而,过了一段时间后,“日渐远,气渐平,技又渐痒”,又打算来重新报考了。这时“遂似破卵之鸠,只得衔木营巢,从新另抱矣”——像一只蛋被打破的鸟,只好重新建鸟窝,再生蛋。

最后蒲松龄饱含血泪写道:“如此情况,当局者痛哭欲死;而自旁观者视之,其可笑孰甚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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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便说一下,现在热衷炒股的人,也有点类似上述的“七似”,重仓买入后,也是一会儿想发了大财会怎么样,一会儿想巨亏了会如何,而赔得七荤八素后,先是大骂证监会,骂庄家无良,发誓清仓不做了,但时间一长,又好了伤疤忘了痛,重新进场。

他自己有诗写下第的情景:“三年复三年,所望尽虚悬。午夜闻鸡后,死灰复欲燃。”所以这正是蒲松龄的自我写照。

《聊斋志异》中写了一个叫叶生的读书人,怎么考也考不上,落榜之后,“嗒丧而归,愧负知己,形销骨立,痴若木偶”,他在恍惚间遇到一个贵人,随其到异乡执教,终于有了一个机会金榜高中,他衣锦还乡,去家里报个喜讯,哪知道老婆见到他吓得扔下畚箕就跑,叶生难过地说:“我今天终于富贵了,你怎么却不认识我了?”

老婆远远地离开他站着,惊惧地说:“你死了好久了,还说什么发达富贵啊?只是棺材没入土,因为家里穷,孩子小,现在马上就要让你入土为安了,你别作怪吓我们这些活人了好不?”

叶生走进屋子,果然看到了自己的灵柩,于是他长叹一声,扑地而灭。衣帽鞋子全落在地上,好像蝉蜕了壳一样。

这个故事,初读觉得很可笑,深读觉得很悲凉,蒲松龄可以说也是被这科举功名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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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年,他终于混了个岁贡生(可以进国子监读书)这样的头衔,七十四岁时,儿子请人给他画了一幅画像,此像现在尚存,形容枯瘦的蒲松龄穿戴着酷似官服的贡生衣冠端坐着。旁边有自题的跋说:“尔貌则寝,尔躯则修,行年七十有四。此两万五千余日,所成何事,而忽已白头?”吐露了回顾这一生“因虚度年华而悔恨,因碌碌无为而羞耻”的心情,并对自己穿这种“山寨官服”感到有些羞惭不安:“癸巳九月,筠嘱江南朱湘鳞为余肖此像,作世俗装,实非本意,恐为百世后所怪笑也。”意思是说全是儿子蒲筠的主意,让我穿这身衣服,后世人看了恐怕要笑我啊!

其实,当年的蒲公还是想不开啊,如果他心中真的十分鄙视功名,就绝对不穿戴什么“贡生衣冠”,现在我们塑蒲公的雕像,往往是一袭长衫,手把《聊斋》一卷,就足以风采过人了。但事实上,蒲松龄一生还是中了这难解的科举功名之毒,直到终生。

写此文时,正值2016年高考日,有人曾经在朋友圈里晒一个段子:看看这两份名单你认识多少?

第一份名单:傅以渐、王式丹、毕沅、林召堂、王云锦、刘子壮、陈沆、刘福姚、刘春霖。

第二份名单:曹雪芹、胡雪岩、李渔、顾炎武、金圣叹、黄宗羲、吴敬梓、蒲松龄、洪秀全、袁世凯。

前者全是清朝的科举状元,后者全是当时的落第秀才。但真正流芳千古,后世知其大名的,却是金圣叹、蒲松龄这一类当时并不显赫,甚至颇为落魄的才子。

本文选自《万马齐喑时代的清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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