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溦姐儿，她倒是更愿意去看看三姑娘。
令秧站在三姑娘的门口，恰巧碰见蕙娘执着一根藤条在屋中央站着。
三姑娘是蕙娘的女儿，已经到了缠足的年纪，只是一直不肯。
令秧轻轻地推了一下门，发出了悠长的“吱嘎”声。
“夫人来了。”身边的丫鬟欠了欠身。
“好了，这是演哪出？要演《拷红》也是我来打，再说咱三姑娘怎么说也是莺莺呢，你是气糊涂了，演错了本子。”
令秧轻轻地拉着蕙娘笑着说道。
随后她又吩咐丫鬟道：
“去跟厨房说，煮些银耳汤来给蕙娘去去火……”
令秧安抚着蕙娘，
这或许是她第一次有了夫人的样子。
“夫人，川少奶奶来了。”
令秧看见她不紧不慢地跨过了门槛，拘谨地行了个礼。
她看着这个面若桃李却总是没有笑容的“儿媳妇”，差点脱口而出：你来做什么。
她心里暗笑自己不成体统，嘴上却问了问川哥儿的近况。
川哥儿是先前病殁唐夫人的长子。
虽说令秧比他大上一辈，实际却比他小两岁。
也许是受不了大人之间的谈话了，
三姑娘一把抱住了兰馨的腰，委屈地把脸埋了进去。
兰馨也露出了难见的微笑。
令秧突然替她感到心酸，
在这个府里，下人在背地里嘲笑她的口音，哥儿似乎讨厌她。
川少奶奶只有个三姑娘，
但三姑娘终究是要出嫁的。
03
都说唐家有个疯了的老夫人，或许这是真的。
这是令秧在生产后第一次见她。
那一天，老夫人一把拽住令秧的手腕，生硬地指骂她是个淫妇。
那个眼神让令秧心里发毛，好像她什么都知道一样。
婆子们赶忙拉开了老夫人。
但是这句话却像水银一样，灌进了令秧的耳朵。
片刻的安静之后，蕙娘开口道：
“夫人别太思虑了，老夫人毕竟疯病在身，胡乱说话是常有的事更何况那件事情，知道的，也就我、管家婆子、云巧，还有一个丫鬟。我们四人可以拿脑袋担保没有说出去过。若再说有什么人略略知道点影子，也无非是谢先生.….”
“你忘了，还有哥儿。”
令秧内心一抖，面色却表现得十分平静。
“绝不可能。”蕙娘挥了挥手。
这是令秧一直不愿想起的事情。
那天从在门婆子的帮助下侥幸从祠堂回来，
令秧迷迷糊糊地听见身边的人给她贺喜，脑袋里一直嗡嗡的响。
她很清楚她不可能有身孕——但是
云巧用力地盯着她的脸，
握着她的那只手也下意识地使了使劲。
她突然被吓住了，不敢说话了。
云巧以前是令秧的婢女，也就比令秧年长几岁。
只是令秧从来不把她当丫鬟看待，
因为云巧是她在这个宅子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也是那一天，蕙娘和云巧为了救她，想出了一个法子。
起初令秧无法接受，到最后还是妥协了。
而哥儿也答应了这个请求。
所幸溦姐儿未足月就匆匆地来到了这个世界，让所有的怀疑扼杀在了摇篮里。
可是，老夫人究竟是如何知道的呢？
04
-“就算一直装下去，也不是真的。”
-“夫人若是有了牌坊，那就是真的。”
-“谢先生可否帮我？”
令秧头一回见到谢先生是在哥儿的书房。
他是蕙娘的表哥，学识匪浅，却多次高举不中，
所以变成了哥儿的先生，府里的人也都索性称呼他为“谢先生”。
令秧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对他如此信任。
谢先生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对她似乎总是无法拒绝。
七年，一晃就过去了。
在谢先生的主意下和推动下，
成功地将老夫人的寿诞办成了“百孀宴”。
而这场宴实则就是为令秧而办的。
族里人自是赞同，
一来福泽邻里，
二来唐氏可以借机传扬看重妇德的名声。
百孀宴就这样淹没在了一群孀妇的眼泪和间歇的短暂呼吸之中。
令秧从怀中取出了手帕，
掩在脸上放了一会儿，
悄无声息地混迹到了这恸哭的人群中。
三姑娘带着她的夫君回到了唐府。
大家都称呼他为姑爷。
令秧想去看看三姑娘，却看到了姑爷正在撒酒疯。
他想也没想，重重一掌推在令秧的右臂上：
“夫人别把自己当个角儿，
谁不知你家溦姐儿根本不是老爷留下的孩子…..”
他的咒骂声像是某种昆虫的翅膀，振得耳朵不断地“嗡嗡”响作。
令秧木然地回过头，视线所及之处都是呆滞的。
也许不用到明天早晨，姑爷的这番话就会传遍全族。
谢先生回到唐宅的时候，已经过三更。
他听说了这件事，毫不犹豫地朝令秧房间走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似乎变得亲近了起来。
“我倒是真的想起了一个主意，只是太委屈你了。”
谢先生说道。
他给她讲述了一个孀妇为守贞洁而断臂的故事。
但那个妇人因伤的过重，没能救过来，
倒是惊动了州府，上报了朝廷，
甚至有人为她写诗称颂她的气节…..
“我明白先生的意思了。”
令秧的声音忽然干涩起来，
“这确实是个办法。我将那混账碰过的手臂砍了不要——应该能吓唬住这些人。”
“夫人放心，这事夫人只管去做。至于如何粉饰，如何让朝廷知道，都是谢某的事情。”
“好，我就知道先生什么都做得到。”
令秧点了点头。
“士为知己者死。”
他凝视着她的脸，笑笑,
“死都可以，还有什么做不到？”
“可我只是个女人啊。”
令秧笑道。
“谁说‘知己者’必须得是男人？”
他咬了咬牙关，和茶水一起咽下了这突如其来的伤感。
“记得，要小心些力道，砍的太轻了固然不像，但也千万不可太重——这火候只能夫人自己把握。”
——————未完待续——————
源自笛安的《南方有令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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