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进新
“咣当”一声,晓英急促促地推门进来。还没站稳,就噘着小嘴冲我喊道:“妈!今天都二十七啦,人家张桃、赵月梅,嗯嗯,还有李珍、王玉兰,她们都穿上了过年的新衣服,我去她们家,墙都刷的白生生的,贴着新展展的年画,糊上了花窗窗。可咱们家还是灰眉土脸的。妈!我看咱们也不能老等爸爸了,你看我长大了不是小孩了,我就跟你打扫家吧!”
“哎!我孩儿长大了,长大了!那好,看来你爸爸指不定又跟去年一样,年三十才放回家。抗是抗不过去啦,眼瞅得没日了,咱娘儿俩就慢慢地打扫它哇。来,晓英,先把炕上的被子搬到那厢去!”
晓英一张一张地搬着,小脸蛋上洋溢着快乐的笑容。搬到最后,是用一张陈旧的褥单包着的一件大皮袄。晓英不高兴了,小嘴又噘了起来:“妈!我跟您说了好几回啦,我懂得您常年腿疼,老看病花钱,买不起新被褥,可咱也不能拿它凑数呀!”晓英一边说,一边解开褥单,一只手捂住鼻子:“您看这黑不溜秋的,还有一股膻味,像是烟熏过的,反正怪难闻的。妈,我看把它扔到院里,卖给收破烂的吧!”
她一边说一边麻利地扒下褥单抱着皮袄就走。
“晓英,晓英,你不能扔!”我一边喊边勉强着下了炕,拖着两条僵硬的双腿边喊边追,扑嗵一声,摔倒在地上。这真是腿疼又遭
棒子敲,看来,这家是打扫不成了。
“晓英,把那件皮袄拿回来! 女儿看看我严厉的目光,赶紧抱了回来,放在我的面前,我抚摸着它那柔软的毛,陷入了沉思。
“晓英,你也上炕来。”我说道。
女儿赶紧上了炕,给我轻轻地揉着腿。
“你想不想听故事?”我问道。
“我最爱听讲故事了。”晓英迫不及待地说。
“好!好!那妈妈就给你讲个传家宝的故事吧。”我深情地瞅了一眼女儿，“你今年十二岁了。那是八年前的事情了。那一天妈记得很清楚,是阴历的二月初十。前一天和妈一个村的二虎大妈给我捎信说,你姥姥的气喘病又犯了,病得还不轻哩。妈一听就慌了神,你姥姥一辈子膝下就我和你舅舅俩儿女,你舅舅老早就在内蒙落了户。姥姥姥爷岁数都大了,身染重病,没人照应那可不行。第二天,暖烘烘的阳光照在窗棂上,真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妈一早打理停当,坐上了咱自家的小灰驴套的小平车。”
“妈,您们怎不坐汽车呀?”晓英天真地问我。
“晓英呀,那时候咱们这儿还没有通汽车哩!你爸爸拿起小鞭子正要上路时,你奶奶踮着小脚儿颤微微地走来,塞给妈一件陈旧的大
皮袄。
“妈,是这件吧?”
“对呀,晓英真聪明,就是这件。妈一看这件皮袄,又旧、又沉,就皱了皱眉头,继而笑笑,对你奶奶说,妈,就不用了吧,您看今儿天气多暖和,再说我们也都是穿得厚厚的,冻不着!”
“哎,晓英妈,人常说春天那是娃娃的脸,说变就变,你记住了啊,虚情假意全是空,破烂羊皮能遮风。万一走在半路上变天了,大人倒是有抗头,那娃儿可抗不住!”奶奶见我打愣怔,口气变得强硬了，“‘我权不说一辈子不害人,就估害人也不害自家人吧!’话说到这个份上,妈还能说啥哩,妈接过皮袄放在车上。奶奶笑了,笑的嘴更扁。
驾!一声鞭响,小毛驴撒开四蹄欢快地小跑起来,走了老远,妈回头一看,奶奶正手搭凉棚怔怔地站在街头。轻车熟路,上了坡,又下坡,拐了左弯拐右弯,虽说是在颠簸不平的山路上,小灰驴走得还是蛮快的。可到小晌午的时候,真就应了你奶奶的言了,变天了!天边四面生起了灰黑的云团。那黑云像野马,像疯牛,奔跑着,像比赛似的,立马天黑的像锅底,四周一片昏暗。起风了，冷嗖嗖的狂风掐住了大树的脖子,大树刚一扬头,又被大风按了下去,不时就有树权被风刮断,妈直有些害怕。一会儿,寒风又夹着大雪劈头盖脸地扑下来,那风雪,打在脸上,像刀割,似针扎。”
“妈,您们怎么不看天气预报呀?”晓英插嘴问道。
“哎,那时候连电视都没有,去哪儿看天气预报哩?怎么办?返回去,不行!刚走了一半的路程。避风吧,都是些小土丘,哪有个山洞!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小毛驴快走,可是这会儿小毛驴也冻得圈缩着身子,披了一身的雪,冷风一吹,冻成了冰砣子。任凭你爸鞭打吆喝它也是越走越慢了。这当儿,看来能救你命的只有这件大皮袄了。我把你紧紧地用皮袄裹着，心里真是太感动了,要不是你奶奶硬让我拿上这件皮袄,妈的心肝宝贝还不得被活活地冻死吗!就是这件陈旧的大皮袄,那时候,它比皇帝的龙袍贵重的多,它比唐僧的袈裟更值钱！这当儿,妈才真正领悟到人们常说的一句话：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才真正明白你奶奶给妈皮袄时说的一句话：虚情假意齐是空,破烂羊皮能遮风。
“又想起你奶奶给我讲过一件难忘的往事,说是在抗战年代,你爷爷上山打柴,回来时在山脚下遇见一个八路军战士腿上中了枪弹,昏迷不醒你爷爷扔下柴担,把伤员背到一个隐秘的山洞里,从怀里掏出于粮袋,唉，扁了!摇摇水壶,还有点。伤员抿了点儿水，过一会儿苏醒过来,失神的眼睛盯着你爷爷,上牙打着下牙,哆嗦着只是说冷!冷!冷!你爷爷赶紧脱下棉袄盖在伤员身上,一路小跑回家,拿上这件大皮袄送到山洞里,又连夜报告区上。就这样,伤员得救了。解放后,那位伤员当了团长。几经周折,硬是打听到了你爷爷这个救命恩人。一有空闲,就来探望你爷爷奶奶。有年冬天腊月,团长又来了,带来几瓶好酒,中午跟你爷爷喝酒拉话。俩人喝的非常高兴,酒性正浓时,团长叫你爷爷把那件皮袄拿出来。他抚摸着茸茸的皮毛,眼里闪着泪花,一会儿,念了一首诗。”
“妈!那您那时候嫁给我爸爸了?”
“没有,是我后来听你爸爸跟我讲的。”
“那您快说说,念了一首啥诗呀?”
“枪林弹雨风血腥,腿部中弹险丧生。军民团结鱼水情,大哥冒险救亲人。巧媳难为无米炊,雪中送炭皮暖身。一件珍宝光辉闪,熠熠生辉照后人。而今重金买宝衣,有功之臣馆内呈。”
“妈,我听出来了,团长是想买这件皮袄送往博物馆展览吧?”
“对,晓英!这四年书没白念。你爷爷也听出团长的话意,按理说这是个好事。这件皮袄为革命做出了贡献,应当呈现在博物馆里,告诉后人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但是,你爷爷硬是把这件皮袄当成手心里的宝，接起团长的话题说道:‘团长老弟,对不住了。天大的事老弟提出来,老哥不能拒绝,唯有这件皮袄,我可不舍得出手。’你爷爷喝了一口酒,抽了一支烟,也念出一首打油诗来。”
“妈!诗还有打油诗呀?”
“有。打油诗就是好懂的诗,像顺口溜。”
“妈,这首诗你也记得?那你快讲讲我爷爷作的啥诗,我好想听！”
“嗯!都在妈肚里装着呢,你听好了啊：我爹留下一宝贝,全家大小最喜爱。白日穿它风难吹,寒夜盖身温暖睡。养家糊口全靠它,皮袄堪比黄金贵。它是咱家传家宝,一辈一辈传一辈。皮袄再乱不许扔,除非年久化成灰。
“团长听罢哈哈一笑:‘大哥,看来宝贝谁都爱呀,兄弟我夺人所爱,殊不知这件皮袄是老哥的第二条生命呀!惭愧,惭愧!’说完,又摸摸那茸茸的皮毛,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妈妈,你当时不在场,怎么能记起来呢?”晓英又一脸不明白地问道。
“嘿!还不是你爸隔三差五老说这个事。”
“妈,你快讲讲,你们去了姥姥家了吗?”
“去了,过午了,风还在刮,雪还在下。最后,终于到了,透过风雪,总算看见你姥姥门前的老榆树了。到了!到了!终于到了你姥姥的家门口了!毛驴车一停,你爸爸赶紧把你抱在怀里,妈慢慢地一下车,脚一蹬地,膝盖钻心地疼,晃晃悠悠地进了你姥姥家,从那以后,落下个关节炎。一进窑洞,也顾不得询问你姥姥的病情,妈连大气也不敢出,小心翼翼地打开皮袄。啊!只见你双眼紧闭,妈赶紧把
手伸到你鼻子底下,嘿!呼吸均匀!我和你爸同时喊着晓英、晓英,你慢慢地睁开双眼,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去处,舞动着两只小胳膊,看
看爸爸,看看妈妈,笑了,笑了,笑成了一朵花。爸爸笑了,妈妈笑了,姥姥也从炕上爬了起来,看看你这个小宝贝!继而,我哭了,爸爸的眼圈红了,这一路好险呀!要不是这件大皮袄,妈真的不敢想下去。”
晓英把皮袄搂在怀里,晶莹的泪蛋儿滚在皮毛上,嘴里轻轻地说着:“大皮袄, 大皮袄，你真是我家的传家宝!”
作者简介
李进新，银发写作推广服务站农民站站长，初中毕业，地道农民。因家贫早早辍学，打过短工，干过人力运输工，成家后一直在村里务农。从儿时起就热爱文学，手不释卷、笔耕不辍，白天在土地上辛勤播下粮食种子，夜晚在灯光下寻觅点燃文学梦想，先后在县、市、省等报刊杂志发表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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