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丨悲喜_老周宝库网

刚开始写书的时候，我是沉迷于悲剧的。

在古希腊戏剧萌芽的时代，所谓“正剧”其实就是悲剧，和喜剧是反义词。

悲剧是从祭祀酒神狄奥尼索斯的庆典活动中起源的，而喜剧虽然也有些是从祭神活动中起源，但更多吸收了民间滑稽剧的元素，两者对比，前者巍然立于神殿之上，后者则把舞台设在了市民的家门前。

那时候的剧基本都是神话剧，人类距离太古洪荒的时代不远，奥林匹斯山上的众神还经常行走于人间，基本上每部剧里都能找到神的影子。跟神相比人是那么地弱小，在命运的洪流中无能为力，所以尽管古希腊悲剧塑造了如此之多的英雄，他们将人类的精神力量和美德发挥到了极致，却难免在命运的摆布下走上悲剧的结局。

恰如那位杀父娶母的俄狄浦斯王。

而喜剧则多是嘲讽当权者，嬉笑怒骂皆成文章。

所以悲剧从诞生之日起就带着宏大庄严的美，写悲剧就像命运三女神纺织命运的丝线，丝线从被纺出来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被剪断，无论它是多么地华美。

大仲马的名作《三个火枪手》其实是三部曲，尽管绝大多数人只读过它的第一部。跟阳刚无畏、英雄传记式的首部曲相比，第三部《布拉日隆子爵》堪称一部悲剧，除了阿拉密斯，火枪手们纷纷陨落。大仲马曾经讲述过自己创作时的心境，他说我多么渴望能够救他们啊，可我不能，我的笔不受控制地写着，把他们纷纷送上了死路。写完达达尼昂之死的那天下午，他趴在书桌上嚎啕大哭，几个小时都没有缓过劲儿来，他的朋友来看望他，他目光呆滞地坐在窗前。

火枪手的热血和乐观最终未能战胜时代和死神，就像太阳升起就必陨落那样。绝大多数读者只读完了他们光辉灿烂的青年时代，很难说这是一种幸运抑或错过。

这世界上总有些力量是人类无法抗拒的，比如时间，比如死亡，甚至爱情发生在错误的时候，也未必不是悲伤的力量，那中无能为力的感觉催生了悲剧吧。

它是那么地庄严，却又那么地美。

而喜剧，在那时候的我看来是浅薄的东西，往往会为了虚幻的幸福而强行改变剧情。

古希腊戏剧传下一个词汇到今天，“机械降神”。在《天之炽》中我用过这个词，意指教皇国的机械师们运用机械技术让甲胄具备了神授般的力量，但实际上这个词的意思是，当古希腊剧作家们在解决不了人世间的困局时，用起重机或者舞台机关把一个饰演神的演员送到舞台上去，借助神力达到欢喜的结局。尼采曾经鄙夷过这种机械降神式的写作，说那只是舞台上虚假的慰藉。因为真实的世界里神是不可能这么降下的，人类终究还是跋涉在命运的洪流里，随时都会被冲走。

写了那么多其实并不是要捧起悲剧而贬低喜剧，而是说就在几年之前我忽然想写喜剧了。

没什么原因，大概就是累了吧，忽然开始喜欢那些傻白甜的故事。

有一次我高兴地听说一个原来在美国认识的女孩结婚了，是她哥哥写邮件来告诉我的。

那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她哥哥和我是好朋友，我在美国的时候她只有二十岁，一米七几的高个子，身材柔软修长得像是舞蹈演员，却有张孩子气的脸。

从中学时代她就有很多的追求者，其中不乏高帅富，我在美国的时候就有某任男朋友送了她一辆跑车。那个时代对我们这种穷学生而言一辆跑车简直是世界上最奢华的礼物了。

她跟好几位风度翩翩的男友同居过，这在美国并不罕见，她哥哥倒也默认了这种事情。女孩很漂亮很时尚，经常高调地穿着露腿和背的性感衣服，却是个天然呆。她准备着和每一任的同居男友结婚，但屡屡遭遇挫折。

也许她只是很萌很可爱，没有什么深度，也许她的美貌吸引来的都是花花公子，每次同居了一段时间她暗示想结婚的时候，对方就会委婉地说“再给我一点时间”或者“让我再想想我还没有彻底下定决心”。

我们的傻女孩就认真地期待着当新娘，然后这段恋情总是无疾而终，她想了很多年的婚纱始终还挂在婚纱店里不曾买出来。

她的哥哥，也就是我的那位好友非常地着急，可这个记吃不记打的妹妹还是总会被男人的殷勤所捕获，再因男人的喜新厌旧而被抛弃。她虽然很美，可是最后也过了三十岁，在我的很多读者看来，已经是阿姨了。

她最新的男友是个大学棒球队的主力，比她还小好几岁，一个中美混血的男孩，阳光而帅气。同居了半年之后，这位受伤很多次的女孩再度小心翼翼地提出自己想结婚。

她是在两人煲电话粥的时候提出的，棒球手忽然沉默了，然后抛出了那句女孩停了很多遍的话，他说，“我可能需要一点时间准备。”

女孩强撑着说没关系，那我等你，放下电话以后她就哭了，一边哭一边喝了半瓶伏特加酒，然后打电话给哥哥说我又完了，怎么办啊哥哥我又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