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9月28日下午，杭州亚运会竞技体操女子跳马决赛结束，奥科萨娜·丘索维金娜没有赢得奖牌，但她的每一次跳跃落地，都激起了场馆内的阵阵欢呼和掌声。
此前在预赛中，丘索维金娜以第五名的成绩晋级决赛，赛后她表示，在决赛会提高难度，向奖牌发起冲击。她最终以13.383的成绩位列第四，在赛场上留下了遗憾。
2023年9月28日，杭州亚运会竞技体操项目女子跳马决赛，丘索维金娜获得第四名。（新华社 / 图）
丘索维金娜的成绩不算特别高，获得金牌的朝鲜运动员安昌玉得分为14.049，获得第三名的中国体操运动员虞琳敏得分13.533分。安昌玉和虞琳敏今年20岁，而丘索维金娜已过了48岁生日。除她以外，没有一位体操运动员在这个年纪还活跃在世界赛场上，她做到了，并且展现出了一流的竞技水平。
在丘索维金娜长达四十多年的运动生涯里，她曾三次退役，又三次复出。她曾向外界讲述过很多种坚持的理由——为了儿子、为了国家、为了荣誉，但回顾她的每一次复出就会发现，她都是因为舍不得离开这项运动。
换一个角度来看，体操运动让她有了可以坚持的希望，是体操让她有了治愈儿子的金钱和机会，让她在最艰难的时期有暂时忘却痛苦的寄托，让她从一个普通人变成为国家带来荣耀的英雄。
她的生命早就和体操运动融在一起了。
何时“最后一跳”？
丘索维金娜迄今一共代表3个国家和地区(含独联体)连续参加了8届奥运会，每一次国籍的转换，背后都经历了历史和个人生活的动荡。
1975年，丘索维金娜出生在前苏联布哈拉市，即如今的乌兹别克斯坦布哈拉州的首府。7岁时开始训练体操，13岁就获得了苏联青少年体操比赛全能冠军，在1990年日本举行的世界体育博览会上，她赢得了个人全能冠军和除了高低杆以外的所有单项体操项目冠军。在1991年的世界艺术体操锦标赛上，她赢得了自由体操项目的冠军和女子跳马项目的亚军，然而在苏联体操队，和她水平相当的运动员还有很多。
苏联的余晖闪耀在1992年的巴塞罗那奥运会上，由11个前苏联加盟共和国组成的独立国家联合体的参赛阵容，基本是苏联时期培养的运动员。独联体参与女子体操团体项目的队伍，是从三十多名运动员中选拔出6名组成的，丘索维金娜成功入选，这支队伍也毫无意外地获得了团体金牌。丘索维金娜觉得，被选进参赛队伍，比拿到冠军还要难。
19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丘索维金娜在平衡木比赛中。（视觉中国 / 图）
巴塞罗那奥运会结束后，丘索维金娜和其他运动员一样，回到各自的国家效力。乌兹别克斯坦的训练条件较差，丘索维金娜常常在废弃的、不安全的器械上练习，但她撑起了整个国家在体操界的荣誉。从1993年到2006年，丘索维金娜为乌兹别克斯坦参加了各项体操比赛，拿下了70枚国际比赛的奖牌。
在这期间，丘索维金娜两次宣布退役。第一次是1996年，因为结婚；第二次是1999年，因为怀孕，但两次退役持续的时间都不长。1997年至1998年，她仍然活跃在国际赛场上，出战了1998年曼谷亚运会。1999年底生下儿子阿廖沙后，她快速恢复备战状态，参加了2000年悉尼奥运会。
“我当时真的决定，结束体操生涯。”生育后，丘索维金娜曾这样想，但当再次站上训练场，她又动摇了。“有一次当我路过训练馆，看到了熟悉的训练设施，看到了以前的队友。我走到镜子面前看了看，觉得自己并不老，还可以给自己的祖国带来荣誉。”
这一次复出开启了她一段漫长的职业旅程，或许她原本并未想过坚持这么久，是命运将她推向一往无前、没有退路的绝境。
2002年，丘索维金娜参加韩国釜山亚运会，以超强的实力获得了两金两银。当她打电话向母亲和儿子报喜时，却得知儿子被诊断出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命运总在我最开心的时候给我最致命的打击，我甚至还没开始享受成功的喜悦。”丘索维金娜赶回家，寻找能给儿子治病的医生，高昂的医疗费让她举步维艰，她和丈夫变卖了所有家产，但筹到的钱远远不够。
另一方面，乌兹别克斯坦没能兑现对于运动员取得亚运会金牌的奖金承诺，丘索维金娜不得不另寻办法。她开始为德国的一家俱乐部比赛，作为交换，对方为阿廖沙提供了治疗机会和资金支持。“我当时决定，我要参加所有能参加的比赛，只为了给儿子筹集治疗费。我不在乎这些比赛困不困难，我只知道，当我受伤时，我必须要站起来去参加别的比赛。”她不能停下来，也不能退役。“要是退役，我就会坐在病床边，看着儿子死去……谁会帮助一个前世界冠军？”
2006年12月4日，德国科隆，丘索维金娜在训练前与儿子合影。（视觉中国 / 图）
2006年，丘索维金娜顶着背叛祖国的舆论压力加入德国国籍，在2008年及2012年的奥运会中为德国出战，并赢得一枚女子跳马银牌。伦敦奥运会结束后，丘索维金娜已经37岁，她的儿子也幸运地痊愈了，但她没有选择退役。2013年，她重新加入乌兹别克斯坦国籍，为自己，也为祖国，继续征战世界赛场。
随着年龄的日益增长，丘索维金娜真实地感受到体能对自己的限制。东京奥运会女子体操资格赛上，她第一跳落地失误，右脚出界，第二跳落地仍然失误，未能进入决赛。比赛结束后，她在场边哭泣，第二天，她宣布退役。
两个月后，她再一次决定复出。
2008年8月17日，丘索维金娜在北京奥运会女子跳马颁奖仪式后展示银牌。（新华社 / 图）
热爱开始的地方
两年前丘索维金娜作出退役决定时，没人怀疑她会就此告别体操，这个决定看上去非常合理。她那时46岁，拿过体操项目几乎所有比赛的奖项，儿子也平安健康地长大成人，很多人告诉她，是时候休息了，她也一度这么觉得。
但在离开体操两个月后，她就知道这是个愚蠢的决定。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她说：“我为什么要放弃能给我带来快乐的东西？我也从来没有劝阻过别人停止工作，为什么会有人劝阻我停止我喜欢的工作，我还真的抛弃了它呢？”
她重新回到训练场，坚持每天练习，尽管时间上比从前减少了许多。年少时，她一天的训练量能达到七八个小时。后来，她越来越意识到训练需要注重方法和效率。现在，她每天训练三个小时，但每一个动作、每一次跳跃都会录像，然后仔细复盘，争取在每次尝试时调整到最佳状态。
备战杭州亚运会期间，中国国际电视台去跟拍她的训练，她面对镜头时说：“我热爱学习，当我在跳跃过程中发生失误时，我们所有人都一起努力改正，当我们做到这一点时，我的内心就会充满喜悦。”每一堂训练课对她而言都是享受，“这里并不是运动员的名利场。”
丘索维金娜不想给谁做榜样，或者达到什么纪录，她仅仅是热爱体操。即便是为了让儿子治病而比赛的那些年，体操也从来不是她被迫承担的任务，而是她生活中的慰藉。“我只是继续做着我喜欢的事，这能让我没那么难受，我的头脑不再被那些想法占据，所以说在那个时候，是运动给了我很大的宽慰。”
在很多次采访中，丘索维金娜都提到过，自己对体操是一见钟情。那时候，作为家中最小的孩子，她十分调皮，有时候会因此被赶出幼儿园。母亲为了不让她单独留在家里，带她一起去看哥哥训练体操，后来，哥哥在训练三个月后就厌倦了，但她却一直坚持了下来。
她始终记得那天，所有的女孩在训练室的另一边训练，“有人在跳跃，有人在奔跑。每个人都专心致志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就是这第一眼，我迈出的第一步，让我爱上了这项运动。”
2023年9月25日，丘索维金娜在杭州亚运会跳马比赛后向观众致意。（新华社 / 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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